次日去给老佛爷请安时,乾隆也在。他脸色不太好看,见了晴儿,勉强笑了笑。
“晴丫头来了。”
“皇上万福。”
晴儿行礼,起身时状似无意地问。
“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晴儿瞧着,您脸色有些倦。”
乾隆揉了揉额角。
叹口气说道:“还不是宝月楼那边。含香她……唉,朕对她百般宠爱,她却终日郁郁寡欢。昨日朕去瞧她,她竟跪下来求朕,说想回回部省亲。”
老佛爷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语气嫌弃。
“胡闹!她才入宫多久,就想回去?这成何体统!”
“朕也是这么说的。”
乾隆苦笑道:“可她哭得那般伤心,朕这心里……”
晴儿轻轻开口,劝解道:“皇上,香妃娘娘思乡心切,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回部路远,娘娘舟车劳顿不说,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年,实在不妥。”
乾隆叹了口气,无奈道:“朕知道不妥,可她那个样子,朕看着实在心疼。”
“晴儿倒有个主意。”
晴儿温声道。
“回部路远,娘娘不便回去。但皇上可以下旨,让回部选派些德高望重的长者,或是娘娘的亲人,来京中小住。一来全了娘娘的思乡之情,二来……也让回部看看,娘娘在宫中过的是怎样的好日子。”
乾隆眼睛一亮,拍手称快道:“这主意好!”
老佛爷却皱起眉。
“让外藩人进宫居住?这怕是不合规矩。”
晴儿忙说:“不必住在宫中,可在宫外设一处驿馆,专供回部来使居住。皇上可特许香妃娘娘每月多出宫一次,去驿馆与亲人相聚。如此,既全了礼数,也安了娘娘的心。”
乾隆越听越觉得可行,当即拍板。
“就这么办!晴丫头,你这心思,当真玲珑。”
晴儿低头浅笑:“皇上过奖了。”
从慈宁宫出来,清露小声问:“格格,您为何要帮香妃娘娘出主意?老佛爷似乎不太高兴呢。”
“我帮的不是香妃,是皇上。”晴儿轻声说道。
清露不解。
晴儿也不解释,只抬头看着远处的宫墙。
让回部亲人进京,表面上是为了安抚含香,实则是将更多的人、更多的眼睛,引到这场戏里来。
含香若真与蒙丹有私,那些回部亲人来了,她是见还是不见?
蒙丹若混在其中,她是认还是不认?
而每月多一次的出宫机会——那将是多么好的,私会的契机啊。
她几乎能想象,当小燕子等人知道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她们一定会觉得,这是上天给的机会,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帮着含香与蒙丹相见。
然后呢?
然后,当私情暴露,当乾隆震怒,那些回部亲人、那些宫外的驿馆、那些多出来的出宫机会——都将成为铁证,证明这场私奔是早有预谋、里应外合。
到那时,谁也救不了他们。
晴儿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中消散。
这局棋,她已经布得差不多了。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含香按捺不住思念,等小燕子热血上头,等福尔康觉得机不可失。
等所有人,都跳进她精心布置的网里。
转过回廊时,迎面撞见了福尔康。
他穿着侍卫统领的服制,腰佩长刀,见到晴儿,脚步一顿,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晴格格。”
他拱手行礼。
“福侍卫。”
晴儿微微颔首,便要过去。
“等等。”
福尔康叫住她,犹豫片刻,才道。
“昨日……紫薇在御花园跌了一跤,扭伤了脚踝。”
晴儿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可请太医瞧了?”
“瞧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要静养几日。”
福尔康看着她,眼中有什么情绪在翻涌。
“她……她很伤心。说自从进宫,便事事不顺,如今连走路都会跌跤。”
晴儿静静听着,等他继续说。
福尔康的声音低了下去。
“晴格格,我知道从前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可紫薇她……她是无辜的。她那样善良,那样柔弱,在这深宫里无依无靠。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多照应她一些?”
又是这样。
晴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福尔康永远这样,永远觉得别人应该体谅、应该包容、应该为他心爱的人让步。仿佛这世间的道理,都该围着他转。
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我们之间,何曾有过什么情分?不过是你来我往的客套罢了。福侍卫若真为紫薇姑娘好,便该劝她谨言慎行,莫要再出什么差错。毕竟这宫里,摔一跤是小事,可若摔错了地方、摔错了时候,那便是要命的大事。”
福尔康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晴儿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背上,沉甸甸的,带着不解,带着怨,或许还有一丝……悔?
可惜,无论是什么都太迟了。
回到西暖阁,晴儿推开窗,看着外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冬日天黑得早,不过申时,暮色便已四合。
宫灯一盏盏亮起,像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含香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想起她望着回部方向时的哀愁。
那位公主,此刻在做什么呢?
是在宝月楼里对着故乡的方向跪拜,还是在偷偷看着蒙丹送来的信件?
还有小燕子,紫薇,福尔康——他们此刻,是不是正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如何利用皇上新给的恩典,帮含香与情人相见?
晴儿轻轻关上窗,将冷风挡在外头。
桌上,白日未绣完的帕子还摊在那里。那朵莲花已经绣了大半,在烛光下栩栩如生。
她坐下来,拿起针线。
针尖起落,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