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楼。
晴儿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晃。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垂着眼，将茶盏轻轻放在乾隆手边，声音温软。
“皇上思虑周全。只是晴儿想着，宝月楼虽好，终究在宫墙之内。含香公主初来乍到，语言不通，习俗不同，若独居宝月楼，怕是会思乡情切。不如……多拨些回部旧人伺候，也好让公主有个念想。”
乾隆看了晴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晴丫头心细。朕已吩咐了，让含香公主从回部带来的侍女婆子都跟着进宫，一应饮食起居，都按回部的规矩来。”
“皇上圣明。”
晴儿福身，退到一旁。
她不再说话，只静静听着乾隆与老佛爷商议接待回部使臣的细节。
心中却是一片清明——方才那番话，她是故意说的。
既然香妃进宫已成定局，那便让她进得“更周全”些。
更多的回部旧人，更完备的回部规矩，这些看似体贴的安排，实则是将含香与这座皇宫更彻底地隔离开来。
隔得越远，矛盾便越容易激化；规矩越严，反抗便越强烈。
而她要做的，只是在合适的时机，轻轻推一把。
三日后，回部使臣进京。
那日宫中张灯结彩，太和殿前摆了盛大的宴席。
晴儿陪着老佛爷坐在上首，看着阿里和卓带着女儿含香缓缓步入殿中。
含香穿着一身雪白的回部衣裙，面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琉璃般的眼睛。
她行走时步履轻盈，所过之处，果然有淡淡的异香弥漫开来。
殿中几个年轻的皇子阿哥都看直了眼。
乾隆更是目不转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宴至中途，含香献舞。
乐声起时，她解下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舞姿翩跹间，竟真有几只彩蝶从殿外飞来，绕着她翩翩起舞。
满殿哗然。
小燕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扯着永琪的袖子低呼。
“太神了！真的太神了！”
紫薇也怔怔看着，眼中既有羡慕，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这样瞩目的存在进宫，皇上的目光，还会停留在她身上吗？
晴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看见含香舞蹈时眼中深藏的哀愁，看见她望向殿外时那一闪而逝的向往。
这位公主心里有人，而且从未忘记——这是她最大的软肋，也是将来一切风波的源头。
舞毕，乾隆龙颜大悦，当场赐下无数珍宝，并宣布含香册封为香妃，三日后入住宝月楼。
宴席散时，天色已暗。
晴儿扶着老佛爷回慈宁宫，路过御花园时，听见假山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她脚步微顿，示意身后的宫女太监放轻脚步。
是紫薇和尔康的声音。
“……那位香妃，当真是天仙般的人物。”
紫薇的声音里带着惆怅，“尔康，你说皇上会不会……”
“别胡思乱想。”
尔康的声音温柔却坚定，“皇上再宠她，也不过是个妃子。你是皇上的亲生女儿，血脉相连，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可我如今……还是个没名没分的。”
紫薇哽咽道：“小燕子倒是风光了，我呢？我连认爹都要藏着掖着，如今又来了个香妃，皇上眼里哪还有我……”
“我会帮你的。”
尔康的声音更低了。
“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至于那位香妃……”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算计。
“她虽得宠，终究是外族女子，在宫中无根无基。若我们能得她信任，将来或许……是一大助力。”
晴儿轻轻勾起唇角。
果然，福尔康永远是福尔康。
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棋子，所有事都是机会。
连香妃这样的存在，他都能第一时间想到如何利用。
她扶着老佛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夜风渐凉，吹散了御花园里残留的香气。
晴儿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冷月，忽然想起含香舞蹈时那双哀愁的眼睛。
这位香妃，也是个可怜人。
可惜，在这深宫里，可怜人太多了。她救不了所有人，也不想救。
她只想救自己。
三日后，香妃入住宝月楼。
那日起，宫里便隐隐流传开一些传言——说香妃终日闭门不出，说她对皇上冷淡疏离，说她常常望着回部的方向落泪。
乾隆起初还耐心哄着，时日一长，也有些不耐烦了。
这日请安时，乾隆皱着眉对老佛爷道。
“那个含香，朕对她百般宠爱，她却始终冷着一张脸。回部的规矩，难道就是教女儿这样对待丈夫的？”
老佛爷拨着佛珠，淡淡道。
“外族女子，不懂礼数也是常事。皇上既喜欢，便多些耐心吧。”
晴儿在一旁绣着帕子，闻言抬起头，轻声说。
“皇上，晴儿倒觉得，香妃娘娘或许不是不懂礼数，只是思乡情切。她离家万里，来到这全然陌生的地方，心中惶恐也是难免的。若皇上能允她时常与回部旧人相聚，说说家乡话，听听家乡曲，或许能稍解乡愁。”
乾隆若有所思。
三日后，旨意下：允香妃每月初一、十五，与从回部带来的旧人在宝月楼小聚，一应饮食可依回部习俗。
消息传到漱芳斋时，小燕子正在嗑瓜子，闻言一拍桌子。
“这主意好啊！晴儿倒是聪明！”
紫薇却皱了皱眉。
“每月两次……是不是太频繁了？宫里规矩多，这般特殊对待，怕是会惹人非议。”
“非议什么？”小燕子不以为意，“皇上喜欢就行！”
晴儿听到这些议论时，只是笑了笑。
她当然知道这个建议会惹人非议。
她要的就是非议——让六宫妃嫔都盯着宝月楼，让所有人都知道香妃有多么特殊，多么得宠。
特殊到，将来她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再也没人会为她求情。
至于每月两次的聚会……
晴儿放下针线，看向窗外宝月楼的方向。
那里头，应该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
含香公主，你可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啊。
见你想见的人，说你想说的话。
然后——把该惹的麻烦，统统惹出来。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散水面上的浮叶。
茶水微烫，入口苦涩，回味却甘。
就像这局棋，步步惊心，却也步步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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