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那场风波,最后以各打五十大板告终。
小燕子被禁足漱芳斋十日,还要抄宫规百遍。
紫薇因“管教不力”,被罚月俸三月,每日需到皇后宫中听一个时辰的训导。
至于柳青柳红——乾隆下旨,命人暗中查访这对“宫外兄妹”的底细。
旨意传到慈宁宫时,晴儿正陪着老佛爷用早膳。
“皇上这次是动了真怒了。”
老佛爷舀了一勺燕窝粥,轻轻吹着。
“那柳家兄妹若真是寻常百姓倒也罢,若是有些什么不妥……紫薇那丫头,怕是难逃干系。”
晴儿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到老佛爷碟中,声音温软。
“紫薇姑娘素来聪慧谨慎,既然敢认这门亲,想必那对兄妹是清白的。”
这话听着是宽慰,实则将“认亲”这个事实又强调了一遍。
老佛爷果然皱起了眉。
“清白不清白的,只有查过才知道。这宫里头,多少祸事都是从‘认亲’二字起的头。”
正说着,外头宫女来报。
福尔康求见。
晴儿执筷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老佛爷放下粥碗,看了晴儿一眼,才吩咐道。
“让他进来吧。”
福尔康进来时,身上还穿着侍卫的服制,显然是刚下值就过来了。
他行了礼,目光在晴儿脸上停留片刻,才转向老佛爷。
“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今日……今日御书房之事,奴才知道晴格格也在场。奴才斗胆,想替紫薇说句话。”
来了。
晴儿垂下眼,专注地拨弄着碟中的糕点。
在原剧情里,此刻福尔康会恳切地解释紫薇如何无辜,小燕子如何鲁莽,然后请她——这个老佛爷最宠爱的晴格格——出面斡旋。
她等着。
“紫薇她……她自小孤苦,入宫后步步谨慎,从未有过半分逾矩。”
福尔康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痛心。
“这次小燕子夜逃之事,她全然不知情。皇上罚她,她认了,可若因此牵连到她宫外的恩人,她怕是……怕是要以死明志了。”
“哦?”
老佛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那依你看,哀家该如何?”
福尔康抬起头,目光灼灼。
“奴才不敢妄言。只是想着,老佛爷素来慈悲,若肯在皇上面前为紫薇美言几句,皇上定会从轻发落。毕竟……”
他顿了顿。
“毕竟紫薇是那样一个善良柔弱的女子。”
善良。柔弱。
这两个词,福尔康用得那样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晴儿忽然觉得有些反胃。
“福侍卫这话说得有趣。”
她抬起眼,微微一笑。
“紫薇姑娘若真是柔弱不知情,又怎会与小燕子这样胆大包天的格格义结金兰?既结了姐妹,又怎能说‘全然不知情’?这宫里的规矩,难道‘不知者无罪’这一条,竟能用在管教不力上?”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字字如针。
福尔康愣住了。
他从未听过晴儿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是质问,不是指责,只是平静地摆出道理。
可偏偏是这份平静,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人难堪。
“晴格格……”他张了张嘴。
晴儿打断他,依旧笑着,“再者,福侍卫这般为紫薇姑娘奔走,可曾想过,若此事传到皇上耳中,皇上会如何想?一个御前侍卫,与待查的格格过从甚密,甚至为她求到老佛爷跟前——”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福尔康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晴儿说得在理。”
老佛爷缓缓开口,目光如炬地盯着福尔康。
“尔康,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事,该避嫌时就得避嫌。紫薇和小燕子的事,自有皇上定夺。你且做好你的本分,莫要引火烧身。”
这话已是极重的警告。
福尔康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深深叩首:“奴才……明白了。”
他退出去时,脚步有些踉跄。
殿内重归寂静。
老佛爷看着晴儿,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你今日这些话,倒是句句在理。只是……从前你总劝哀家多疼她们些,如今怎么变了?”
晴儿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老佛爷身后,轻轻为她捏着肩。
“从前晴儿以为,善良便是对所有人都好。”她声音很轻,像在说给自己听,“如今才懂,对恶人善良,便是对好人残忍。紫薇姑娘或许不坏,但她既选择了与小燕子那样的人同行,就该料到会有今日。福侍卫……他若真为紫薇好,就该劝她谨言慎行,而不是四处求情,将事情越闹越大。”
老佛爷闭上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肩上的手有些酸了,老佛爷才拍了拍她的手背。
“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只是晴儿,这宫里头的眼线多,你今日这番话,怕是要传到某些人耳朵里了。”
晴儿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揉捏。
“传就传吧,晴儿只是说了该说的话。若有人因此记恨,那便是他们心里有鬼。”
从慈宁宫出来,晴儿没有直接回西暖阁,而是绕到了御花园的莲池边。
秋日的莲池已是一片残败,枯黄的荷叶耷拉着,偶有几支莲蓬孤零零地立着。她沿着池边慢慢走,心里却异常清明。
方才那番话,是她刻意说的。
说给福尔康听,也说给那些可能藏在暗处的耳朵听。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从今往后,那个永远善良、永远体贴、永远愿意为他们收拾烂摊子的晴格格,已经死了。
现在的她,只讲道理,不讲情面。
“晴格格。”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晴儿转过身,看见紫薇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一身素衣,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的。
她独自一人,连金锁都没带。
“紫薇姑娘。”晴儿微微颔首。
紫薇走上前,在离晴儿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盯着晴儿,目光里有种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不解,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怨怼。
“我听说……尔康去了慈宁宫。”
紫薇的声音有些发抖。
“晴格格,我知道从前我对你有诸多不是,可这次……这次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柳青柳红他们真的是好人,若是皇上查下去,他们……”
“紫薇姑娘。”
晴儿打断她,语气平静。
“你与柳家兄妹的事,我无权过问,也无从置喙。皇上既然下旨要查,自有皇上的道理。你与其来求我,不如想想如何向皇上证明他们的清白。”
紫薇苦笑道:“证明?怎么证明?难道要我拿出他们每一日的行踪,每一笔银钱的来路吗?晴格格,你是老佛爷跟前的人,你若肯说句话……”
“我说了。”
晴儿看着她,目光清凌凌的。
“今日在慈宁宫,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福侍卫不该为你的事四处奔走,这只会让事情更糟。”
紫薇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她咬着嘴唇,说道:“所以……所以你是故意那样对尔康说的?你明知他是在为我奔走,你却……”
“我是在为他好,也是在为你好。”
晴儿转过身,望向池中残荷。
“紫薇姑娘,你那么聪明,难道真的不懂吗?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私相授受、结党营私。你与宫外之人认亲,已是犯忌。福侍卫再为你求情,便是罪上加罪。我劝他避嫌,是在救你们。”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冰冷得让人心寒。
紫薇盯着晴儿的背影,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极了。
那个永远温柔含笑、永远愿意听她倾诉、永远会在她落难时伸出援手的晴格格,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晴格格,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尔康?你还在介意从前的事,所以才不肯帮我?”
晴儿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的表情平静无波,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涟漪。
“紫薇姑娘想多了,我与福侍卫,从来就没有什么‘从前’。至于帮你或不帮你——在这深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的路,终究得你自己去走。”
她福了福身。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紫薇姑娘也早些回吧,禁足期间私自出来,若被皇后娘娘知道,怕又是麻烦。”
说完,她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紫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不是委屈,是恐惧。
她突然意识到,在这座深宫里,她失去了最后一个可能帮她的人。
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远处,晴儿走过月洞门,拐进了慈宁宫的甬道。
清露提着灯笼迎上来,小声说:“格格,方才漱芳斋那边传来消息,小燕子格格又闹起来了,说是禁足闷得慌,非要出去放风筝。”
晴儿接过灯笼,微微一笑。
“让她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
晴儿回到西暖阁,推开窗,看向漱芳斋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摔东西的声音。
她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关上窗。
桌上摊着未绣完的帕子,那朵莲花已经成型,在烛光下栩栩如生。
晴儿坐下来,拿起针线,一针一针,继续绣着。
针尖起落,无声无息。
就像她布下的局,每一步都轻巧得不留痕迹,却又精准地刺向该刺的地方。
窗外,秋风萧瑟。
这深宫的秋天,还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