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被侍卫押到御书房时,天刚蒙蒙亮。
她发髻散乱,衣裳上沾着草屑,手腕被绳索勒出红痕,脸上却依旧是不服气的神情。
押着她的两个侍卫面色铁青——任谁在巡逻时差点被“格格”用砖头砸破脑袋,心情都好不起来。
乾隆坐在御案后,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沉。
皇后、令妃、老佛爷和晴儿都在,漱芳斋的紫薇也匆匆赶来,一进门便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皇阿玛!”
小燕子一见到乾隆就喊起来。
“是他们先动手的!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他们就拿刀对着我,我这才捡了块石头……”
“闭嘴!”
乾隆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
“夜半私逃出宫,还打伤侍卫,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小燕子被吓得一缩脖子,声音小了下去。
“我、我只是闷得慌,才想着出去溜一圈就回来的……”
“闷得慌?”
乾隆气极反笑。
“朕让你抄的宫规呢?才抄了几遍,就闷得非要在三更天翻墙出去?”
“皇上息怒。”
令妃温声开口,劝道:“小燕子她毕竟在宫外长大,性子是野了些,但心地是好的。这次许是……许是被人怂恿了也说不定。”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
紫薇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
“令妃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燕子昨夜出门,我全然不知啊!”
“本宫又没说是你。”
令妃笑笑,目光却转向晴儿。
“只是想着,小燕子初入宫闱,人生地不熟。若是没人指点,她怎知哪处宫墙最矮,哪条小路最僻静?”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晴儿身上。
是啊,小燕子入宫才多久?
若非有人透露,她怎会对宫中路线如此熟悉?
而整个皇宫里,最常去漱芳斋、又最得老佛爷宠爱、对宫中各处了如指掌的年轻格格,除了晴儿,还有谁?
老佛爷握着晴儿的手微微一紧。
晴儿却慢慢抬起眼,迎向令妃的目光。
她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令妃娘娘说得是。”
她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小燕子格格入宫不久,确实不该如此熟悉宫中路径。”
令妃的笑容更深了些。
但晴儿的下半句话,让那笑容僵在了脸上——
“晴儿忽然想起,前几日去漱芳斋送老佛爷赏的糕点时,曾听两位格格提起,说是在宫外时认了一对柳姓兄妹,是京中土生土长的,对各处街道很是熟悉。”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掩口道。
“呀,莫不是……小燕子格格想去找故人叙旧?”
柳姓兄妹。
这四个字一出,乾隆的脸色彻底变了。
宫外认的兄妹?
京中土生土长?
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宫中人与外臣、平民私相授受。
更何况,一个格格半夜翻墙出宫,竟是为了去见宫外的“哥哥”?
“小燕子!”
乾隆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柳姓兄妹,是怎么回事?”
小燕子哪见过这阵仗,结结巴巴说道。
“是、是紫薇在宫外交的朋友……他们帮过我们,我就认了哥哥姐姐……”
紫薇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晕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晴儿会在这时候提到柳青柳红。
更没想到,这个平日温婉善良的晴格格,一句话就将“私逃出宫”的重罪,引向更可怕的“勾结宫外不明人士”。
“皇上明鉴!”
紫薇伏地叩首,声音发颤。
“柳青柳红只是寻常百姓,曾在我和小燕子落难时施以援手,我们心怀感激,这才认了亲。绝无私相授受之事啊!”
“落难?”
皇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紫薇姑娘,你入宫时不是说,你是千里寻亲的孤女,一路上受尽苦楚么?怎么又冒出些帮助你们的‘寻常百姓’?你们入宫前,到底结识了多少人?”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紫薇头晕目眩。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要怎么说?
说她们曾住在大杂院?
说柳青确实对她有过心意?
还是说小燕子为了筹钱,差点答应去街头卖艺?
每一桩,都是能要命的错处。
晴儿静静看着这场面,心中一片清明。
在原剧情里,此刻她该站出来为紫薇解围了。
她会柔声细语地解释“江湖儿女重义气”,会说“两位格格知恩图报”,会用自己老佛爷养女的身份作保,将这场风波轻轻揭过。
然后呢?
然后紫薇和小燕子会感激她,福尔康会用那种“你果然善良”的目光看她,所有人皆大欢喜——除了她。
除了那个一次次用自己的体面,去换别人平安,最后却连一句真心感谢都换不来的傻子。
“皇上,”晴儿忽然开口。
所有人再次看向她。
连紫薇都抬起了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晴格格心软,她一定会帮忙的!
晴儿却只是对乾隆福了福身。
“晴儿忽然想起,今早该给老佛爷煎的药还没备好。太医嘱咐过,那药需文火慢煎两个时辰,时辰错了,药效便差了。”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此事关乎老佛爷凤体,晴儿不敢耽搁。可否……先行告退?”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乾隆看着晴儿,看了许久,最终摆了摆手:“去吧。”
“谢皇上。”
晴儿又朝老佛爷行礼,这才转身,一步步退出御书房。
她的步子很稳,裙裾轻摆,没有一丝慌乱。
跨出门槛时,她听见里头传来乾隆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紫薇,小燕子,你们给朕说清楚。入宫之前,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一室混乱关在里面。
廊下晨风清冷,吹散了殿内熏人的暖香。
清露迎上来,给晴儿披上斗篷,低声问:“格格,里头……”
“走吧。”
晴儿系好带子,朝慈宁宫方向走去。
“该给老佛爷煎药了。”
她走得不快,像在赏这秋日清晨的景。
身后御书房的方向,隐约传来小燕子的争辩声、紫薇的啜泣声,还有乾隆愈发不耐的呵斥。
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清了。
晴儿抬起头,看着东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宫墙金色的琉璃瓦上,晃得人眼花。她眯了眯眼,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这才只是开始。
那些曾经理直气壮利用她善良的人,那些把她当成随时可用的棋子的人,那些永远觉得她该让步、该体谅、该牺牲的人——
咱们慢慢来。
药炉前,文火幽幽。
晴儿执扇,轻轻扇着炉火。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
就像这深宫的日子,表面看着光鲜,内里熬的都是心血。
清露小声说道:“格格,您方才在御书房……为何不替两位格格说句话?以往您都会说的。”
晴儿看着炉中跳跃的火苗,轻声问。
“清露,你说,若有一日我落了难,她们可会像我今天这样,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清露愣住了。
“不会的。”
晴儿自问自答,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们只会觉得,晴格格那么懂事,一定能体谅她们的难处。就像她们永远觉得,我的善良是理所当然的。”
扇子轻轻摇动,炉火明明灭灭。
“所以啊,”
晴儿笑了笑。
“从今天起,我要学着自己体谅自己了。”
药好了。
她端起药罐,将浓黑的药汁缓缓倒入白玉碗中。
热气蒸腾起来,模糊了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