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荒漠的第一课：活下去
爬出洞穴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暗红色的天空开始沉淀成深紫色，两个月亮——大的橙黄，小的惨白——同时出现在天际，像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温度迅速下降，从白天的四十五度骤降到二十度以下，热浪被寒风取代。
老刀站在洞穴外，用独眼扫视周围。
“蚁群退了。”他说，“但退得太干净。”
确实，地面上连一只蚂蚁尸体都没留下。只有密密麻麻的爬行痕迹，从四面八方涌来，又朝同一个方向退去——西北方，枯骨林的方向。
“有人控制它们？”林宵问。
“可能。”老刀蹲下来，用手指捻起一点沙土，“蚁群撤退时留下的信息素还很新鲜，最多一小时前。它们是被强制召回的。”
“白骨夫人？”
“或者修真科技集团。”老刀站起来，拍了拍手，“走吧，趁天黑前多赶一段路。夜里赶路危险，但留在这里更危险。”
他们朝着西北方向前进。这次，老刀不再走那些迂回的路线，而是选择了一条相对直接的路径。速度加快了，但风险也增加了——有好几次，他们差点踩进流沙坑，或是惊动藏在岩石后的沙鬣。
林宵跟在后面，努力跟上老刀的节奏。但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
自从在溶洞里接触了王遁的玉简，他身体里就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微弱的电流在血管里流动，不痛，但让人心神不宁。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变了。
不是视力变好了，而是能看到一些……额外的细节。
比如现在，他看老刀的背影，能看到一层淡淡的、几乎透明的光晕。不是真实的光，更像是某种“轮廓”，随着老刀的动作微微波动。
再看周围的岩石、沙土、甚至空气，都浮动着极细微的、颜色各异的光点。蓝色居多，偶尔有绿色、红色、灰色。它们漂浮着，旋转着，像是微观世界的星云。
“你看到什么了？”老刀忽然回头问。
林宵愣了一下：“什么？”
“你的眼睛，”老刀盯着他，“瞳孔在发光。淡蓝色，很微弱，但确实在发光。”
林宵下意识摸自己的眼睛：“我……”
“是界源反应的影响。”老刀转回头，继续赶路，“王遁的玉简激活了你体内的什么东西。小心点，这种变化可能会引来不该引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
“清道夫。”老刀说，“修真科技集团专门处理‘异常试验品’的部队。他们的装备能检测到界源波动。如果你的反应太强，他们会像鲨鱼闻见血一样追过来。”
林宵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光点，但越是不想看，就越是忍不住。那些光点像是活物，在视野边缘跳动、闪烁。他试着闭上眼睛，结果更糟——闭眼后，那些光点不但没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像是在直接烙印在脑海里。
又走了大约一小时，天色完全黑了。
两个月亮升到中天，投下惨淡的光。地面开始结霜，踩上去咯吱作响。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呼出的气变成白雾。
老刀找到一处背风的岩壁，决定在这里过夜。
“今晚不能生火。”他说，“你的眼睛会发光，本身就是光源。再生火就是找死。”
他们用破布裹紧身体，靠在岩壁上。老刀从背包里掏出半块压缩饼干，掰成两半，递给林宵一半。
林宵接过来，却没有吃。
“老刀，”他说，“我好像……能听到什么。”
“听到什么？”
“声音。很轻，像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内容。”林宵侧耳倾听，“从地下传来的。还有……从那些光点里。”
老刀沉默了一会儿。
“王遁说过，界源是‘记忆’。”他说，“如果你看到的光点、听到的声音，真的是记忆的碎片……”
他没说完，但林宵明白了。
如果界源是文明死去的记忆，那他现在看到、听到的，就是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往事。那些死在这里的人，他们的恐惧、绝望、愤怒、最后一丝希望——都以某种形式，残留在了界源里。
而他现在，成了这些记忆的接收器。
“闭上眼睛。”老刀说，“试着控制它。就像控制呼吸一样，别让那些东西淹没你。”
林宵照做。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心跳上。一次，两次，三次……
那些光点渐渐淡去。
那些声音渐渐平息。
但就在他以为控制住的时候，一个清晰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救命——】
是个女人的尖叫，短促，惊恐，然后戛然而止。
林宵猛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一幕景象：
就在他此刻坐的位置，三天前，一个年轻女人蜷缩在这里。她穿着运动服，胸口绣着某个大学的校徽。她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沾着血。她盯着岩壁外的黑暗，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
然后，一只苍白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另一只手扭断了她的脖子。
画面消失。
林宵浑身冷汗，呼吸急促。
“看到了什么？”老刀问，声音很平静。
“……有人死在这里。”林宵说，“三天前。一个大学生，女的。”
老刀点点头：“编号32，苏晓。确实是三天前死的。尸体在东北方向两公里处被发现，脖子断了，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你怎么知道？”
“集市区的情报贩子卖过这个消息。”老刀说，“说是‘影蛇’干的。杀戮排行榜第九那个。”
林宵想起榜单上的名字：影蛇，击杀数41。
“所以那些光点……那些声音……都是真的。”
“嗯。”老刀啃着饼干，“但你要记住，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死人帮不了活人。你沉迷在里面，只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我知道。”林宵说，“我只是……”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关掉这个“开关”。
夜渐渐深了。
两人轮流守夜。林宵守前半夜，老刀后半夜。守夜的时候，林宵努力不去看那些光点，不去听那些声音。但他发现，越是抗拒，那些东西就越清晰。
于是他换了个方法。
他试着主动去“看”。
不是被动的接收，而是主动的观察。
他盯着岩壁上的一片蓝色光点，集中注意力，想象自己是在透过显微镜观察细胞。
光点开始变化。
它们不是随机的，而是有规律地流动、旋转，像是在遵循某种看不见的轨迹。林宵仔细看，发现这些轨迹有点像……地图？
他掏出老刀在集市区换来的简易地图，摊在地上，借着月光对比。
地图上标注的几个水源点，正好对应着光点轨迹的几个交汇处。
而那些标注“危险区域”的地方，光点的颜色是红色或灰色，流动紊乱。
而那些空白区域……
林宵盯着地图上最大的一片空白区域，那里是枯骨林的方向。
然后，他看岩壁上的光点轨迹。
在那片区域对应的位置上，光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景象：它们不是流动，而是旋转。顺时针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在中心形成一个……漩涡？
漩涡中心，是纯粹的黑色。
连光点都没有的黑色。
“老刀，”林宵轻声叫醒正在休息的老刀，“我好像看到了点东西。”
老刀立刻醒来：“什么？”
林宵指着岩壁上的光点轨迹，又指了指地图：“这些光点的流动方式，好像对应着地形特征。你看这里——”
他把发现说了一遍。
老刀盯着看了很久，然后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
“你记得王遁留下的金属板吗？”他忽然说，“上面那个六个点的图案。”
“记得。”
“拿出来看看。”
林宵从背包里掏出金属板。月光下，金属板表面的符号黯淡无光。
但当他把它举到岩壁的光点轨迹旁边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金属板上的符号开始吸收光点。
不是反射，是吸收。岩壁上的蓝色光点像被磁铁吸引一样，朝着金属板流动，融入那些符号。符号开始亮起来，越来越亮，最后在金属板表面重新浮现出那个六边形图案。
但这一次，图案更清晰。
六个点不再是简单的点，而是六个不同的符号。林宵认出了其中一个——就是王遁干尸手心里的那个。
图案中央，还有一行小字。
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刻下的：
【六钥归一，屏障可破。但需献祭——一钥一人。】
老刀盯着那行字，脸色变了。
“一钥一人……”他喃喃自语，“意思是，要激活六个界源炸弹，需要六个人？每个人对应一个‘钥匙’？”
“也可能是需要六条命。”林宵说，“献祭。”
两人沉默了。
如果王遁的信息是真的，那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就算找到界源炸弹，也激活不了。
“也许……”林宵刚开口，忽然停住了。
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脑海里的记忆回响，而是真实的声音。从岩壁外传来的，细碎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很多脚步声。
老刀也听到了。他立刻熄灭金属板的光——符号黯淡下去，光点重新飘散到空气中。两人屏住呼吸，紧贴岩壁。
脚步声越来越近。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很轻，带着试探：
“里面有人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有点发抖。
老刀没回答。
“我们……我们没有恶意。”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次是个女人，“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过夜。外面的温度太低了，我们撑不到天亮。”
林宵看向老刀，用眼神询问。
老刀摇摇头，示意别动。
但外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们看到光了。”第三个声音，低沉一些，“蓝色的光，从岩缝里透出来的。你们是不是……是不是也‘看得到’东西？”
这句话让老刀身体一震。
他缓缓站起来，握紧了砍刀。
“你们是谁？”他对着岩壁外问。
外面沉默了几秒。
然后，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激动：
“我们是‘共鸣者’。被界源影响，能看见记忆碎片的人。你们也是，对吧？刚才的蓝光，是界源共鸣的光！”
老刀看向林宵。
林宵点点头——他的眼睛确实还在发着微弱的蓝光，虽然他自己看不到。
“几个人？”老刀问。
“三个。”女人回答，“就三个。我们都是从蓝星来的，编号……我是52，他是53，另一个是55。”
老刀想了想，对林宵低声说：“可能是陷阱。”
“但也可能是真的。”林宵说，“王遁需要‘钥匙’。如果界源共鸣者就是钥匙……”
老刀犹豫了几秒，最终说：“进来。慢慢进来，手举起来。”
岩壁外传来窸窣声，然后，三个人影出现在入口。
两男一女，都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都很亮——而且，都在发着淡淡的蓝光。
程度不同。最亮的那个是女人，编号52，她的瞳孔几乎像两颗小灯泡。另外两个男人弱一些，但也很明显。
他们看到老刀和林宵，愣了一下，然后目光集中在林宵身上。
“你……你的反应好强。”编号52的女人盯着林宵，“比我强至少两倍。”
“先坐下。”老刀打断她，“说说你们的情况。怎么找到这里的？”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在岩壁内坐下。编号53的年轻男人开口：
“我们是今天早上传送来的。三个人是同学，一起签的修真贷——有个‘团购价’，三个人两千五。”
他苦笑：“进来后就被分开了。但我们约定了暗号，花了半天时间重新汇合。然后我们发现……我们能看到奇怪的东西。”
“记忆碎片。”编号55的男人接话，“一开始以为是幻觉，但三个人都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死在这里的人最后时刻的景象。我们意识到不对劲。”
女人编号52继续说：“下午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伙人。他们也想抢我们的水，但交手的时候，我的眼睛突然爆发出很强的蓝光，把他们都吓跑了。从那以后，我们就知道，这种‘能力’能保护我们。”
“但也会引来危险。”老刀说，“修真科技集团在猎杀界源反应者。他们管这叫‘清除异常’。”
三个人脸色都白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编号53问。
老刀没回答，而是看向林宵。
林宵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王遁的信息是真的，激活六个界源炸弹需要六个“钥匙”，那现在他们眼前就有三个现成的。
但这也意味着，要把这三个人拉进这个九死一生的计划里。
“你们想离开这里吗？”林宵开口问。
三个人都点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不是等物资空投，不是等屏障减弱那种离开。”林宵继续说，“是炸穿屏障，硬闯出去。成功率可能不到一成，而且就算成功了，外面可能比这里更危险。”
三个人沉默了。
许久，编号52的女人开口：“你们有计划，对吧？”
“有。”林宵说，“但我们缺人手。需要六个……像我们这样的人。”
“六个界源共鸣者？”
“对。”
女人看了看两个同伴，然后深吸一口气：
“算我一个。”
“我也是。”编号53说。
“还有我。”编号55点头。
老刀看着这三个年轻人，独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说，“意味着你们可能要死。而且不是简单的死，可能是被界源反噬，身体崩解，连尸体都留不下那种死。”
“留在这里也是死。”编号52说，“今天我们已经看到了十七具尸体。七天后的物资空投，我们三个大概率抢不过那些老手。与其等死，不如拼一把。”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坚定的蓝光。
老刀点点头，不再多说。
他拿出地图，摊在地上，用匕首指着枯骨林的方向：“我们的目标在这里。距离三十公里，中间要穿过食人蚁群的领地，还要避开白骨夫人的巡逻队。明天一早出发，争取两天内到达。”
“白骨夫人……”编号53打了个寒颤，“我们听说，她吃人。”
“她确实吃人。”老刀平静地说，“但更可怕的是，她不是自愿的。她被控制了，成了修真科技集团的傀儡。”
“控制？”
“精神控制，或者更糟。”老刀收起地图，“好了，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会很艰难。”
五个人在岩壁内挤着躺下，用体温互相取暖。
林宵守夜。他看着外面漆黑的荒漠，看着那些飘浮的光点，看着三个新同伴沉睡的脸。
他想起了王遁干尸最后的话：
【你有‘锚点’……你有要守护的东西……】
他现在有了。
不只是老刀的女儿，不只是自己的父母。
还有这三个刚刚认识、把性命托付给他的陌生人。
还有这片土地上所有死去的、名字都没留下的灵魂。
他要带他们回家。
哪怕要炸穿这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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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凌晨两点。
林宵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他猛地抬头，看向岩壁外的黑暗。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纯白色的眼睛，没有瞳孔。
那双眼睛离得很远，至少五百米外，但在月光下清晰得可怕。
眼睛的主人站在一座沙丘顶上，穿着破烂的白衣，长发在夜风中飘舞。
是白骨夫人。
她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看着这边。
然后，她抬起手，指了指林宵。
又指了指枯骨林的方向。
接着，她转身，消失在沙丘后面。
林宵全身冰凉。
那不是警告。
那是邀请。
或者说，是狩猎开始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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