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第四十七号试验品
南边五公里，听起来不远。
但在焦土荒漠中走五公里，是另一回事。
地面是松散的灰黑色沙土，一脚踩下去陷到脚踝。温度已经攀升到四十五度以上，热浪扭曲视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和腐肉混合的臭味。林宵很快就汗流浃背，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火炭。
老刀走在前头，步伐稳健，但速度明显放慢了。他时不时停下来，用匕首在地上挖个小坑，把耳朵贴上去听。
“听什么？”林宵第三次看到这个动作时，忍不住问。
“地下震动。”老刀头也不抬，“沙鬣喜欢在地下打洞，偷袭猎物。如果有大量沙鬣在附近活动，能听出细微的震动。”
他听了十几秒，摇头：“暂时安全。但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太安静了。”老刀站起来，眺望四周，“这片区域本来应该有些小生物——沙蜥、地鼠之类的。它们虽然危险不大，但至少能说明环境稳定。现在一只都没有。”
林宵也察觉到了。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就像走进了一片死地。
“继续走。”老刀说，“但要加倍小心。”
他们又走了大约一公里，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的丘陵。老刀示意林宵趴下，两人匍匐爬到一处高坡。
坡下，是一片相对湿润的洼地。
洼地中央有个水坑，水是浑浊的黄绿色，水面漂浮着一些藻类。水坑边有动物的脚印——三趾，深深的爪痕，是沙鬣。
“看来这里是它们的饮水点。”老刀压低声音，“等晚上再来。沙鬣一般是黄昏和清晨活动，中午会躲到地洞避暑。”
“那现在……”
“先找地方休息。”老刀环顾四周，“那边有个岩洞，去看看。”
他们绕开水坑，朝东侧的山坡移动。山坡脚下确实有个洞穴入口，大约一人高，里面黑漆漆的。
老刀在洞口外停下，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扔进去。
石头落地，发出清脆的回声。
没有其他动静。
他又等了一分钟，才从背包里掏出个简易火把——其实就是一根木棍裹着浸过油脂的破布。用打火石点燃后，他举着火把，率先走进洞穴。
林宵跟进去。
洞穴不深，大约五六米，尽头是个稍微宽敞的空间。地上有些干草，角落堆着些骨头——有人类的，也有动物的。
“有人住过。”老刀检查着那些骨头，“至少一个月前了。”
他在洞穴里转了一圈，忽然蹲下来，用匕首拨开角落的干草。
干草下面，压着一块金属板。
老刀捡起来，擦掉上面的灰尘。金属板大约巴掌大，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掰下来的。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不是文字，更像某种电路图。
“这是什么？”林宵凑过去看。
“不知道。”老刀翻看着金属板，“但看材质……不像这里该有的东西。”
他把金属板递给林宵。
林宵接过，金属板入手冰凉，即使在酷热中也保持着低温。他仔细看那些符号，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不是真的认识，而是一种……感觉。就像看到某种熟悉的图案，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时，他感到手心微微发热。
不是金属板的温度，而是从他自己手掌里透出的热度。
“老刀，”他下意识开口，“你觉不觉得……”
话没说完，金属板上的符号忽然亮了起来。
淡蓝色的微光从刻痕中透出，像呼吸一样明灭。符号开始流动、重组，最后在金属板表面形成了一个简短的画面：
一片荒芜的土地，天空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刺眼的白光。地面上，有六个点呈六边形排列，每个点都在发光。
画面持续了三秒，然后消失。
金属板恢复了原状。
林宵和老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刚才那是……”林宵开口。
“界源炸弹的埋藏点。”老刀抢答，声音压得很低，“六个点，六边形排列。这和传闻中王遁找到的布局一样。”
“这金属板怎么会……”
“可能是王遁留下的线索。”老刀从林宵手里拿回金属板，仔细查看，“他逃出去之前，可能在这里待过。留下这东西，是希望有人能找到。”
“那为什么我们……”
“因为你。”老刀盯着林宵，“刚才金属板发光，是你拿着的时候。我拿的时候没反应。”
林宵愣住了。
他想起李引导员的话：“界源反应强度中等。”
想起梦里王遁说的：“界源是钥匙，你是锁孔。”
“我……”
“别说话。”老刀忽然抬手，示意他安静。
洞穴外，传来了声音。
不是风声，也不是沙鬣的脚步声。是一种更密集、更细碎的声音，像成千上万只脚在沙土上爬行。
悉悉索索。
悉悉索索。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老刀脸色骤变：“食人蚁群。它们白天不该活动的。”
他冲到洞口，探头看了一眼，立刻缩回来。
“多少？”林宵问。
“铺天盖地。”老刀声音紧绷，“至少几万只，正在往这边来。这个洞穴挡不住它们——蚂蚁能钻缝隙。”
“那怎么办？”
“跑。”老刀抓起背包，“但跑不过。食人蚁的速度比人快，尤其是在这种地形。”
悉悉索索的声音已经到洞口了。林宵看见第一只蚂蚁爬进来——拳头大小，通体赤红，颚部像两把弯曲的镰刀，泛着金属光泽。
老刀一脚踩上去，蚂蚁爆开，溅出黄色黏液，散发着刺鼻的酸味。
但洞口又爬进来十几只。
然后是几十只。
“跟我来！”老刀冲向洞穴深处。
林宵跟上，两人跑到洞穴尽头的石壁前。这里没有出口，是死路。
“老刀，这里……”
“找！”老刀用手拍打石壁，“王遁在这里待过，他肯定会留后路！”
林宵也学着他拍打石壁。手掌拍在粗糙的岩石上，震得生疼。但就在他拍到第三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手掌接触的地方，岩石表面浮现出淡淡的蓝光。
和金属板上的光一模一样。
“这里！”林宵喊道。
老刀冲过来，看到蓝光，立刻用匕首插入石缝，用力一撬。
一块石板被撬开，露出后面的通道。
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人爬行。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进去！”老刀推了林宵一把。
林宵钻进去，老刀紧随其后。进去后，老刀回身用匕首卡住石板，勉强把它推回原位。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两人的喘息声。
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大。食人蚁群涌进洞穴，撞击着石板。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但暂时挡住了。
“走，往前爬。”老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通道肯定有出口。”
林宵开始往前爬。通道是向下倾斜的，越爬越深。空气变得潮湿阴冷，和外面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岩壁湿漉漉的，摸上去滑腻腻的。
爬了大约十分钟，前方出现了微光。
不是阳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荧光，像是某种会发光的苔藓。
林宵加快速度，终于爬出通道，来到一个更大的空间。
他愣住了。
这是一个天然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但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溶洞里的东西。
溶洞中央，有一个石台。
石台上，放着一具尸体。
不，不是尸体——是干尸。穿着破烂的道袍，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呈深褐色，像是风干了很久。
尸体的右手握着一块玉简，左手摊开，掌心朝上，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符号。
那个符号，林宵认识。
就是金属板上出现的符号之一。
“是王遁。”老刀爬出来，看到这一幕，低声说。
两人慢慢走近石台。
干尸确实是个中年男人，面容依稀能看出生前的轮廓。他闭着眼睛，表情平静，像是睡着了。
老刀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死了至少十天。脱水而死，但……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他太完整了。”老刀说，“在这种地方，尸体应该很快被虫子或微生物分解。但他保存得这么好，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被某种力量保护着。”老刀伸手，想去拿那块玉简。
但他的手刚碰到玉简，干尸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没有眼球，只有两个空洞的黑窟窿。
但林宵就是感觉，那双“眼睛”在看着他。
一个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苍老、疲惫，但异常清晰：
【编号47，你终于来了。】
林宵浑身汗毛倒竖。
【别怕。】那声音继续说，【我是王遁留下的一缕残魂，等一个合适的人已经等了十三天。】
【你是‘钥匙’。中等强度的界源反应，足以激活我留下的信息。】
【听着，时间不多。这个溶洞有结界保护，但食人蚁群是被人为引过来的。修真科技集团发现了我的计划，他们在清除所有可能接触到线索的人。】
【枯骨林地下，埋着六个界源炸弹。我已经引爆了一个，剩下五个的位置……】
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玉简里有地图……但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小心白骨夫人……她不是自愿的……她是被控制的……】
【还有……记住……界源不是能量……是‘记忆’……是文明死去的记忆……】
声音越来越弱。
【我失败了……逃出去……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但你不一样……你有‘锚点’……你有要守护的东西……】
【去枯骨林……找到炸弹……炸开屏障……然后……回家……】
最后两个字说完，干尸的眼睛闭上了。
玉简从它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刀捡起玉简，递向林宵。
林宵接过。
这一次，玉简没有发光。但就在他握住玉简的瞬间，大量信息涌入脑海——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感觉。就像突然知道了某件事，却说不出是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了五个界源炸弹的具体位置。
知道了激活它们的方法。
知道了为什么需要“钥匙”——因为每个炸弹都有一层界源封印，只有拥有相应界源反应的人才能解除。
还知道了一件事：
王遁逃出去了，但三天后，他主动回来了。
不是被抓回来的。
是自己走回来的。
因为他在外面发现了一个真相——一个让他宁愿回到这个地狱，也要用最后的力量留下线索的真相。
“林宵？”老刀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林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溶洞里，手里握着玉简。
“你刚才……眼睛在发光。”老刀说，声音里带着警惕，“淡蓝色的光，持续了五秒钟。”
“我看到了信息。”林宵说，“王遁留下的所有信息。”
他把知道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老刀听完，沉默了很久。
“所以，”他最终开口，“王遁是自己回来的。因为他发现了某个真相，重要到让他不惜死在这里，也要把信息传下去。”
“对。”
“那真相是什么？”
“他不知道。”林宵摇头，“信息里没说。他只说‘界源是记忆，不是能量’。还说‘白骨夫人是被控制的’。”
老刀走到溶洞边缘，用手触摸岩壁上的荧光苔藓：“这地方……确实有结界。我能感觉到，空气里有微弱的能量流动。”
他转身看林宵：“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按原计划去水源点，等晚上取水，然后找地方藏起来，等七天后的物资空投，趁屏障减弱时尝试逃跑。”
“第二呢？”
“第二，去枯骨林。”老刀说，“找到剩下的五个界源炸弹，炸开屏障，像王遁那样硬闯出去。但这条路要穿过白骨夫人的地盘，还要面对修真科技集团的围剿。”
他停顿了一下：“而且，王遁逃出去了，却又回来。这意味着，外面可能比这里更可怕。”
林宵握紧玉简。
玉简冰凉，但里面承载着一个死者最后的执念。
他想起了老刀的女儿，小雨。
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想起了那九百九十八块换来的“仙缘”。
“老刀，”他说，“我们来这里的路，是别人安排的。从修真贷广告，到烂尾楼传送阵，到被送到这个试验区——每一步，都是别人设计好的。”
他抬头，目光坚定：“如果我们按部就班等物资空投，等屏障减弱，那还是在他们的剧本里。他们既然设计了这些，就肯定有应对逃跑的方案。”
老刀静静听着。
“但王遁选了另一条路。”林宵继续说，“他不按剧本走。他找到了剧本的漏洞——界源炸弹。他用这个漏洞，短暂地撕开了他们的网。”
“但他最后还是回来了。”
“因为他一个人做不到。”林宵说，“他需要帮手。需要更多‘钥匙’。”
他把玉简举起来：“现在，他找到了。我们就是他的帮手。”
溶洞里陷入沉默。
只有荧光苔藓散发出的幽蓝微光，在岩壁上缓缓流动。
许久，老刀笑了。
“你知道吗，”他说，“我当兵的时候，教官说过一句话：当你被困在敌人的包围圈里，最好的突围方向，往往是最不可能的那个方向。”
“为什么？”
“因为敌人也这么想。”老刀拔出砍刀，“所以他们会在你认为可能的方向布置重兵，而在不可能的方向，留下破绽。”
他把砍刀插回腰间：“走吧。去枯骨林。”
“你确定？”
“不确定。”老刀说，“但我确定一点——如果按他们的剧本走，我活够一百天的概率，不到一成。如果赌一把，概率可能更低，但至少……”
他顿了顿：“至少是我自己选的路。”
两人整理装备，准备离开溶洞。
但就在他们要钻进通道时，林宵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不是生理上的，而是一种奇怪的……共鸣。
就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和溶洞深处的某个东西共振。
“等等。”他停下脚步。
“怎么了？”
“这里……不止王遁一个。”林宵环顾溶洞，目光落在岩壁的某个角落。
那里有一片荧光苔藓长得特别茂密，蓝光也特别亮。
他走过去，用手拨开苔藓。
苔藓后面，岩壁上刻着一行小字：
【编号19，陈小雨，蓝星，死于第三十七天。愿后来者安好。】
字迹很工整，像是用石头一点点刻出来的。
下面还刻着一朵小花。
林宵的手指抚过那些字，忽然明白了王遁为什么选择这个溶洞。
这不是随机找到的藏身处。
这是一个……墓地。
所有死在这里的人，可能都在某个角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编号、名字、来自哪里、什么时候死的。
而王遁选择在这里留下最后的线索，是因为他知道，只有真正理解“死亡”的人，才会理解他留下的信息。
“老刀，”林宵轻声说，“如果我们成功了，如果我们炸开了屏障……”
“嗯？”
“我们要回来。”林宵说，“回来把这里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下来。带回去，告诉他们家乡的人，他们不是失踪了，不是自愿‘飞升’了。他们是死在了这里。”
老刀看着他，独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好。”他说，“我答应你。”
两人钻进通道，开始往回爬。
这一次，林宵心里没有了恐惧。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决心。
他不是什么英雄，不是什么救世主。
他只是一个被骗了的傻子，一个想回家的普通人。
但如果回家的路需要炸穿这片天，
那他就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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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们爬出通道，回到洞穴，发现食人蚁群已经退去的时候——
修真科技集团监控中心，警报响了。
技术员盯着屏幕上急剧跳动的数据，脸色煞白。
【编号47，界源反应强度：中高等（持续上升）】
【检测到界源共鸣：与编号19（已死亡）残留印记产生共鸣】
【检测到信息接收：接收到加密信息流，来源：王遁（已死亡）】
【风险评估：极高。建议立即清除。】
他抓起通讯器，声音发抖：“主管，47号接触到了王遁的遗产。他的界源反应在增强，已经开始共鸣了。”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女声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兴奋：
“很好。终于等到一个合格的‘种子’了。”
“可是主管，他接触到了禁忌信息……”
“那不重要。”女声打断他，“重要的是，他的界源反应突破了中等阈值。通知‘清道夫’部队，准备回收。另外，把白骨夫人的控制等级提高到最高——让她去‘测试’一下我们的小种子。”
“测试？可是白骨夫人现在是杀戮榜第二，如果她失控……”
“那就让她失控。”女声轻描淡写，“我们需要知道47号的极限在哪里。如果他连白骨夫人都应付不了，就没资格成为‘种子’。”
“那如果他赢了？”
“那就把他带回来。”女声说，“活的。我们需要他的界源反应数据，还有他和王遁遗产的共鸣记录。”
“明白。”
技术员挂断通讯，开始输入指令。
三十公里外，枯骨林深处。
一个由白骨搭建的巢穴里，一个穿着破烂白衣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是纯白色的，没有瞳孔。
她站起来，骨骼发出咔咔的响声。
然后，她咧嘴笑了，露出满口尖牙。
“新玩具……”她喃喃自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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