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出笛飞声的情绪，李莲花反手握住元初的手：“现在这样，很好。不用再握剑，不用再想那些恩怨，每日能吃初儿做的饭，能看她侍弄那些草药，就够了。”
够了。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重重落在方多病心里。他忽然明白，对于此刻的李莲花来说，失去武功或许不是遗憾，而是解脱。
那个被“李相夷”的盛名困住半生的人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重担，做个只知柴米油盐的李莲花了。没有要完成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要找寻的答案。
元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剥好壳的虾放到他的碗中：“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他呀，现在就这点儿出息，每天就惦记着吃喝。”
语气里的亲昵，却藏不住满溢的温柔。
李莲花慢慢咀嚼着。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鬓角，竟有了几缕浅浅的白霜，却比当年满头青丝时，多了几分安稳。
“对了。”元初把给狐狸精准备的吃食放在狐狸精面前，“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儿多住些日子。海边的日出好看，花花说你们肯定没见过。”
方多病刚想点头就见李莲花朝他眨了眨眼，那神情里藏着的狡黠，总觉得有点像李相夷背着人偷偷吃糖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他眼底的温柔，比狡黠多得多。
屋外的海风还在吹，却不再带着凛冽彻骨的寒意。锅里的药茶还温着，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像这被重新拾起的岁月，绵长而温暖。李莲花看着元初忙碌的身影，心里清楚，前路或许遥远，但只要身边有她，再远的路，也不过是慢慢走下去的日子。
方多病在渔村住了足足半月，每日跟着李莲花看海、晒草药，听元初讲一些奇异故事，倒也把江湖里的纷扰忘得干净。这日晨起，他摸着圆了一圈的肚子，终于恋恋不舍地提了告辞——他本就是来寻李莲花的，如今寻到了也该安心的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笛飞声比他早两日便动了离开的念头。他本就不是恋栈温情之人，见李莲花如今确实安稳，又与元初相守得妥帖，也不能与自己一战了，便没了留下来的理由。临走前，他只丢给李莲花一个令牌，说了句：“有事可去金鸳盟寻我。”说完便转身踏入了晨雾里，玄色衣袍被风卷着，比来时少了几分风尘，多了几分释然。
送走完两人，渔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李莲花搬了张竹椅坐在院门口，看着元初蹲在墙角给草药浇水，狐狸精蜷在她脚边打盹。是的，两人离开时都选择将狐狸精留下，就连狐狸精自己也不愿离开。
阳光把两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暖融融地铺在院里的石板上。
“方小宝走的时候，眼睛红得像兔子，上一次见他落泪还是刚被找到的时候。”李莲花轻声笑，语气里却带了几分无奈和对于离别的不舍，“阿飞倒是嘴硬，临走前却把他的那把刀留下了。”
元初浇完最后一株草药，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到他身边坐下，顺手把人拉入怀里温声道：“舍不得他们？”
李莲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暖意顺着两人紧贴的地方漫开，驱散了几分胸腔里的滞涩，他轻轻摇头，声音温软带些含糊：“倒不是舍不得，只是他们走了，往后又只剩咱们俩，倒也清静。”话落便偏过头，往元初肩头靠了靠，晨起时泛起的头晕还没散，闭眼晒着太阳竟有些犯困。
元初抬手拢了拢他肩头的狐裘，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耳尖，声音放得极轻：“本就该清静些，你身子禁不起折腾。”她掌心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微光，凝了缕极淡的暖意隔着衣料渗进他肌理，那是她封印力量后仅能透出的细碎灵力，够缓他一时不适。
狐狸精似是察觉到李莲花状态不对，慢悠悠踱过来，脑袋蹭了蹭他的膝头。
距离方多病和笛飞声离开已有半月有余，李莲花的身体也是时好时差。
这一日晨起时，李莲花的脸色就不太好，咳嗽的次数也比之前多了几分。元初也没心思出去，便在院中放了个躺椅，设下一个挡风的屏障，抱着李莲花过去，让人躺在自己怀里。
“花花，睡一会，一会就好。”手轻轻的拍着李莲花，似是在哄孩子。
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狐狸精猛的窜了出去。伴着两声迟疑的叩门，苏小慵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李……李大哥？你在吗？”
李莲花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元初已经扶着他坐直些，他的目光落在院门上，指尖仍扣着元初的手：“进来吧。”
木门被缓缓推开，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肩站在门口，皆是一身粉裙，风尘仆仆，来人正是苏小慵和乔婉娩。
苏小慵目光落在李莲花身上时，眼圈瞬间就红了，脚步轻缓地走近，怕惊扰了他似的：“我听方多病隐约提过你在这，找了许久才寻到，李大哥，你的身子……还好吗？”她视线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又瞥见两人交握的手，识趣地没再往前凑。
乔婉娩站在原地，望着李莲花的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怅然，嘴唇动了动，却只挤出一句：“李……先生，好久不见。”
元初扶着李莲花的手紧了紧，目光先落在苏小慵身上，眼底带了几分柔和，见她眼眶泛红却克制着情绪，轻声道：“一路找来想必累了，先坐吧，我去倒杯热茶。”转头看向乔婉娩时，语气淡了些，虽无明显敌意，却少了几分温度，“院里有竹椅，随意坐。”她心里清楚乔婉娩与李莲花过往的纠葛，更记得肖紫衿当年的逼迫，纵是不愿多迁怒，也难有好态度。
李莲花看着苏小慵泛红的眼，轻声道：“劳二位费心找来了，我挺好的。”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肖紫衿一身紫袍，面色沉郁地闯了进来，目光直勾勾落在李莲花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怒意：“李相夷！你的命真大，跳崖之后还能活下来！”他亲眼看着李相夷跳崖，当时确实有一丝愧疚，可之后，阿娩再三拒绝他，还在江湖上大肆寻找李相夷，凭什么！“婉娩好心来看你，你倒是藏的真好！”
他话音未落，一道强劲的力道从屋内袭来，众人眼见着肖紫衿像块破布一样飞了出去。
“我的地方，容不得你放肆。”元初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踏出门的那刻眼底掠过一丝戾气，转瞬便隐去。
乔，苏二人已经震惊在原地。李莲花轻咳几声，上前拉了拉元初的衣角，轻声道：“初儿。”
元初指尖凝着的微光散尽，被他轻轻一拉，戾气便散了，只余眸底几分冷意未褪，偏头看他时，声音已软了些：“他惊扰你了。”
李莲花指尖碰了碰她微凉的指尖，哄劝道：“无妨，让他起来吧。”他知晓肖紫衿对乔婉娩的执念，也懂这份执念里藏着的不甘，只是如今他早已不是李相夷，没必要再纠缠过往恩怨。况且，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元初身上，初儿刚才是真想杀了肖紫衿。
元初眸色沉了沉，抬手又挥出一道气劲，落在肖紫衿身侧的地面上，震得他身下石子溅起，却恰好卸去了方才的力道。
肖紫衿踉跄着爬起来，胸口闷痛难忍，抬头看向元初的眼神满是惊怒，却不敢再贸然上前——方才那股力道凝而不散，绝非寻常江湖人的本事，他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乔婉娩回过神，连忙上前扶住肖紫衿，眉头紧蹙：“紫衿，你别冲动。”她转头看向李莲花，语气带着歉意，“李先生，抱歉，是他太过莽撞了。”这些年她早已看清肖紫衿的偏执，却始终难断牵绊，此次寻来本是私心想要见李莲花一面，确认他安好，没料到会闹成这样。
苏小慵站在一旁，望着肖紫衿沉郁的脸色，又看了看李莲花苍白却平静的模样，轻声劝道：“李大哥如今身子不好，本就经不起折腾，你何必这般动气。”她虽年幼，却也明白当年的纠葛早已过往，执着不放只会徒增烦恼。
肖紫衿甩开乔婉娩的手，目光死死盯着李莲花，喉间滚动几番，到底是什么也没说。他始终觉得，李相夷只要活着一日，婉娩心中永远都忘不了他，十三年前的东海大战是这样，三年前他都跳崖了还是这样。
李莲花似体力不支，靠在元初身侧，轻咳了几声。
元初见状，抬手拢了拢李莲花肩头的狐裘，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这里庙小，就不留肖大侠和乔姑娘了。”转头又看向有些无措的苏小慵，“寒舍简陋，苏姑娘若是不介意，小住几日赏赏渔村风光也好。”
苏小慵闻言眼睛亮了亮，又怯怯瞥了眼院外僵持的两人，轻声应下：“多谢元初姑娘，那我就叨扰了。”她本就是特意来寻李大哥的，也想多留几日照看，这下正合心意。
乔婉娩见状，扶着仍沉脸的肖紫衿，语气歉然：“既如此，我们便不叨扰了。李先生保重，小慵，那我们先回了。”
肖紫衿喉间闷哼一声，终究没再发作，狠狠瞪了李莲花一眼。也就是这一眼，元初直接出手，废了他一只眼睛。
“招子不想要，我便收走了，滚。”明明很平淡的语气却让肖紫衿觉得背脊一凉，哪怕眼睛被废也不敢再多说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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