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光线昏沉、透着几分不明所以的屋内,楚天佑望着眼前人,声音不高:“还认得我么?”
丁五味抬眼一瞧,咧嘴乐了:“嘿!做包子的!”
“记性不差。”楚天佑缓步走近,烛光跳在他脸上,明明暗暗。
“你怎的摸到这儿来了?”丁五味凑上前,眼里闪着精光,上下打量。
“我……”楚天佑心念电转,此刻不欲亮明身份,便信口扯道:“我翻窗进来的,想瞧瞧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小偷?!”丁五味嗓门一提。
楚天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神色间竟真有几分贼人的慌张:“嘘——小声些!”
见丁五味比划着点头,他才松手,反倒挑眉问:“那你呢?骗子?”
丁五味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彼此彼此,心照不宣哈。”
“假冒国主,”楚天佑声音沉了沉,“这罪名可不轻。”
“欸,不对啊,”丁五味挠挠头,疑惑道,“刚才那李老头,不是前御史台中丞么?他该见过真国主的,怎会没戳穿你?”
“许是凑巧,我与国主容貌有几分相似。”楚天佑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再加上李中丞年事已高,眼神不济,错认了也是有的。”
丁五味一听,乐得见牙不见眼,双手合十朝虚空拜了拜:“老天爷保佑!真是天助我也!赶明儿定备三牲厚礼,酬谢神恩!”他拜完了,凑到楚天佑跟前,热络地问:“兄弟怎么称呼?在下丁五味,五丁包子的丁,五味俱全的五味!”
“楚天佑。”他顿了顿,吐出三个字,“楚国的楚,苍天护佑的佑。”
互通了姓名,丁五味话匣子便打开了,扯着楚天佑的胳膊,压低声音却眉飞色舞:“兄弟,我跟你说,那个胡县令,真不是个东西!无恶不作,贪得无厌,跟那个皮师爷穿一条裤子,坏到流脓!这百花楼,就是他开的窑子!我扮作公公住进来,就是为了狠狠坑他一把,替天行道,顺便……”他搓搓手指,嘿嘿一笑,“弄点零花。”
他说得兴起,眼睛一亮:“我看兄弟你模样周正,乍一看还真有富贵气。做小偷这行,没什么前途,不如咱俩搭伙?你继续扮国主,我还当我的‘丁公公’,专找那些贪官污吏下手,把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骗出来!事成之后,一半散给穷苦百姓,另一半咱俩三七分账——你三我七!这可是劫富济贫,功德无量的好事!”
“咚咚咚”,正说到兴头上,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有要事禀告公公!”
丁五味浑不在意地走过去拉开门闩。门刚开一道缝,一道寒光便递了进来,冷冰冰地贴在他脖颈上。丁五味瞬间僵住,脸色“唰”地白了,腿肚子直转筋。
持剑的黑衣人立在门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最终钉在楚天佑身上,闪过一丝惊疑:“你是国主?”
楚天佑身形未动,连语调都未变:“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便非死不可。”
“哦?理由呢?”
“无需理由。你只答,是,或不是。”
楚天佑轻笑:“我若说是,你要取我性命;我若说不是,又犯了冒充国主之罪。你叫我……如何回答是好?”
黑衣人声音一寒:“既如此,那便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话音落,剑锋便至!一直隐在梁上阴影里的风峤,如一片落叶般无声飘下,剑鞘精准地格开致命一击。“铛”的一声金鸣,火星四溅。
外间脚步声、呼喝声乱作一团,衙役们提着灯笼刀棍涌来:“有刺客!”
黑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剑,身形如鹞子般向后倒翻,足尖在窗棂上一点,便融入浓黑夜色之中。
楚天佑追至窗边,望着那消失的方向,回头对惊魂未定的丁五味扬声道:“丁五味!合作之事,我应了!除贪官,铲恶吏——明日辰时初刻,与李中丞到城东顺客心酒楼见我!”
说罢,与风峤对视一眼,双双跃出窗口,朝着黑衣人遁走的方向追去。
楚天佑轻功卓绝,几个起落便如一片云,轻飘飘落在黑衣人前路,挡住了去路:“朋友,话未说清,何必急着走?”
“与你无话可说!”黑衣人攻势再起,三人于窄巷屋顶再度交手。
缠斗间,楚天佑窥得一个空隙,探手如电,并非攻向要害,而是径直拂向对方头顶。头巾应手而落,如瀑青丝霎时披散下来。
楚天佑动作微滞,脱口而出:“你果然是女子?”
黑衣人又惊又怒,娇叱一声:“是女是男,与你何干!看剑!”
剑光愈发凌厉。楚天佑边挡边退,一个名字忽地闪过脑海,他格开一剑,急声道:“慢着!你……可是贾凤贾兄?”旋即又改口,“不,贾姑娘?你是贾凤贾姑娘?”
黑衣人攻势一顿,僵立片刻,终是伸手,缓缓扯下了蒙面黑巾。
月光照亮了一张白皙秀丽的脸,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倔强与恨意。正是日间有过一面之缘的“贾公子”。
贾凤胸口微微起伏,盯着楚天佑,眸中神色复杂难辨,冷冷道:“但愿……你与我是友非敌。你最好,不是我必杀的那条‘恶龙’。”
说罢,不再多留,足尖轻点,身影便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后。
楚天佑与风峤目送她远去,心系客栈中的楚天瑾,便不再追赶,转身返回。
楚天佑与风峤回到客栈时,夜已深极。楚天瑾却还未睡,闻声便拉开门迎了出来,脸上写着明显的担忧:“王兄!怎么这般时辰才回来?可还顺利?没遇上麻烦吧?”
风峤嘴快,下意识接道:“殿下,今夜有人欲行刺国主,险些……”
话未说完,便被楚天佑一记眼风止住。这等凶险事,何苦说与妹妹听,平白惹她担忧?何况自己毫发无伤。
风峤立刻噤声,垂下头。楚天瑾却已听得真切,脸色霎时白了,急步上前抓住楚天佑的衣袖:“行刺?何人如此大胆?王兄你可有伤着?这究竟……”
“瑾儿。”楚天佑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止住她连珠炮似的追问,语气里透着倦意,“你这一连串的,让我先答哪个?好了,放心,我无事。”
他走到桌边坐下,揉了揉眉心,恍然想起李中丞晚间的滔滔不绝,又面对妹妹的焦急,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心里不免又怪了风峤一句多嘴。
楚天瑾见他确无大碍,心下稍安,默默斟了杯温茶推过去,自己也在一旁坐下。“那……屋中假国主,究竟何人?”
楚天佑饮了口水,带着一丝笑意:“哪有什么假国主?从头到尾,不过是那‘丁公公’自导自演,设局敛财罢了。”
“那位丁公公是何许人也?”
楚天佑摇头笑道:“一个胆大包天的骗子罢了。”
楚天瑾讶然:“骗子竟骗到冒充国主头上?当真不怕掉脑袋?那……行刺之人又是谁?”
侍立一旁的风峤低声道:“殿下,那人您也认得。正是白日相遇的那位贾凤,贾公子。”
楚天佑微微颔首。
楚天瑾若有所思:“贾公子?该称贾姑娘才是吧?”
“哦?”楚天佑挑眉,“你早看出来了?”
“女儿家的形貌神态,终究不同,”楚天瑾轻声道,“我看她眉宇间虽有英气,却不像歹人。她为何要杀王兄?”
楚天佑沉吟片刻:“其中或许有些误会。罢了,今日已晚,先歇息吧。明日辰时,丁五味会来酒楼相见。”他起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莫再多想,一切有王兄。”
楚天瑾目送兄长走出房门,屋内烛火轻晃,映着她微蹙的眉梢,久久未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