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楚天瑾在房中已不知踱了多少个来回。窗外的日头一寸寸西斜，她眉心的结却越蹙越紧。她不时望向门外，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忧色。
“王兄去了这许久……”
风峤在一旁轻声宽慰：“殿下安心，国主行事向来有分寸。”
话音未落，门扉轻响，楚天佑带着一身微凉的晚风走了进来。
见楚天佑安然归来，楚天瑾几乎是扑了过去：“王兄可算回来了！”
楚天佑见她眼圈微红，心下微软，轻拍她的肩安抚道：“一点小事，也值得急成这样？”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温热的油纸包推过去，“喏，尝尝王兄的手艺。”
楚天瑾依言坐下，打开纸包，拿起一个还带着余温的包子，小心咬了一口。面皮松软，内馅咸香适中，热气混着滋味在口中化开。她眼睛微微一亮，有些讶异，她万没想到，自幼习武、不近庖厨的兄长竟有这般手艺，“嗯！味道真好。王兄，你几时学了这般手艺？”
楚天佑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丝难得的、属于人间的得意：“现学的，雕虫小技罢了。如何？可还入得了公主殿下的口？”
“极好。”楚天瑾又咬了一口，才追问道，“那百花楼里究竟是何光景？”
楚天佑笑意淡去，摇了摇头：“只见着一个冒充丁公公的，屋里那个‘国主’，尚未照面。”
“冒充公公……”楚天瑾放下包子，神色凝重，“此人意欲何为？莫非专为败坏王兄声名而来？”
一旁的风峤沉声道：“会不会是叶洪父子的诡计？借机煽动民怨？”
“不像。”楚天佑沉吟，“那假公公，看着不像大奸大恶之徒，倒有几分……滑稽。个中缘由，尚不明朗。”他顿了顿，“今夜，我再去探一探。”
“我也去。”楚天瑾立刻道。
“胡闹。”楚天佑轻斥，“那是烟花之地，岂是你能去的？老实在这儿等我回来。”
楚天瑾还要争辩，楚天佑已摆了摆手，语气却软了下来：“你若实在不放心……”他看向风峤，“风峤随我同去便是。”
他知道妹妹的性子，即便不允，她也会让风峤暗中跟着。不如放在明处。
楚天瑾这才舒展了眉头，轻声叮嘱：“那王兄万事小心。”
…………
是夜，两道黑影如夜鸟般悄无声息地落入百花楼后园，正是楚天佑与风峤。二人正欲潜近那“丁公公”的住处，却未见还有另一道黑影从墙头翻下，鬼鬼祟祟，也朝着同一方向摸去。
楚天佑眼神一凛，示意风峤在外接应，自己则猫腰贴近窗下。恰在此时，房门“嘎吱”一声开了，“丁公公”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
楚天佑趁隙闪身入内，目光疾扫——屋内空空，哪有什么“国主”？
外头，“丁公公”正将盆中水哗啦啦泼向廊下，水迹未干，他正要回屋，一阵杂沓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胡县令领着大批衙役涌入庭院，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一位身着赭黄常服的老者走在最前，不怒自威。
“丁公公。”胡县令唤道。
那假公公一见这阵仗，心头便是一慌，强自镇定道：“胡县令？你……你可是来与我兑换银票的？”他目光扫过那黄衣老者，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他是何人？”
“丁公公，您理应认得李老才是。”胡县令侧身让出李环。
李环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既然身为国主亲随，岂有不认得老夫之理？”他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忽而厉声道，“拿下！”
左右衙役一拥而上，那假公公吓得魂飞魄散，挣扎间，头戴的假发竟被扯落，露出底下乌黑的短发，粘着的假须也歪在了一边，模样狼狈不堪。
“果然是个西贝货！”李环拂袖，不再看他，转向紧闭的房门，“屋内之人，必是假国主无疑！进去拿人！”
门被猛地推开。李环一马当先，见床榻之上果然侧卧一人，背对门口。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扳那人肩膀：“你，转过来！”
那人随着他的力道转过身——烛光摇曳，映出一张清俊含笑的脸庞。
李环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三步，脸色霎时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都变了调：“国……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天佑——或者说，司马玉龙，坐起身，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了，李老。”
“老朽……老朽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李环以头触地，不敢抬起，“罪臣李环，叩见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说李老，”楚天佑温声道，“莫非忘了？本王曾宣告过，往后不必高呼万岁。”
“老臣不敢忘怀，只是一时……积习难改。”李环额上沁出汗来。
“不怪你。”楚天佑摆摆手，“都退下吧，在外候着。”
李环却跪着不动，抬起头，眼神复杂：“可国主的玉语，李环记得，尚有另外一段……”
往事倏忽掠过心头。那是司马玉龙初登大宝时，在朝堂上对满殿臣工所言：“……倘若本王行事有偏，或耽于逸乐，或靡费无度，尔等亦须直谏，竭力规劝，使我得闻己过，不致有失。”
李环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道：“国主，这百花楼乃烟花之地，国主万金之躯，微服驻跸于此……实在有失体统啊！《礼》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谓……”
“是是是，”楚天佑见他又要引经据典，赶忙含笑打断，“李老忠言，本王记下了。明日便离开此地。”
李环这才松了口气，伏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天佑终是笑出声来：“李老啊李老，你还真是，积习难改啊。”
李环老脸一红，讷讷不能言。
“行了，”楚天佑止住笑，挥挥手，“退下吧。将屋外之人也撤去。传那个……‘丁公公’进来。”
“臣……遵旨。”李环这才躬身退出。
屋外，那假公公早已吓得双腿如筛糠，听闻国主竟真要传他，只当李环是要拿他顶罪，几乎瘫软在地。直到被衙役半推半送地弄到门口，他才战战兢兢地挪了进去。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他低着头，浑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听那熟悉又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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