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哥,劳烦打听个人。”楚天佑展袖拂开画卷,“画中人的年岁该比这再长上十来岁。”
店小二抻着脖子瞧了半晌,摇头如拨浪鼓。
正踌躇间,忽见满堂食客如惊雀般窜起,争先恐后涌向门口,奔走相告:“快去看,国主在逛妓院!”
三人面面相觑。国主本尊就在眼前,何来此等荒唐事?楚天佑眉峰紧蹙,强压心头疑云,上前一步揪住那欲溜的店小二:“此话从何说起?”
“千真万确!百花楼里都传遍了!这歪龙国主,真是不像话!”店小二义正言辞道,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楚天佑脸上。
楚天佑胸中怒火翻涌,却硬生生按捺下去——他怒的不是这市井辱骂,而是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外如此败坏他的清名!楚天瑾与风峤面色一沉,正要辩驳,邻座一位名唤贾凤的清秀公子轻摇折扇,细声插话:“在下也曾听闻,玉龙国主此番微服,意在寻访民间绝色……”
“无稽之谈!”话音未落,便被楚天瑾冷眼截断。
“是真是假,一探便知。”楚天佑袖中五指微拢,猛一收扇,当即决断前往百花楼。那贾凤许是好奇,也随众人一同前往。
百花楼外衙役环立,如临大敌。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班头双臂一展,粗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楚天佑步履从容,神色未变,答得理所当然:“进去看看。”
“看你个大西瓜!”班头唾沫横飞,“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儿也是你能闯的?莫要长着屁股没地方挨打,赶紧滚!”
风峤勃然大怒,手已按上剑柄,却被楚天瑾一个眼神制止。
正僵持间,胡县令腆着肚子踱步而出,朗声宣道:“国主有旨——要吃五句包子!”他清清嗓子,扳着手指细数,“五句者,一、美味而不过鲜;二、滋养而不过补;三、松脆而不过硬;四、细嫩而不过软;五……”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众人胃口,“油香而不过腻!”
最后一句“油香而不过腻”引得楚天佑与贾凤凝神思索。楚天佑正沉吟间,一阵微风拂过,他隐约嗅到一丝极淡的、不属于男子的雅致馨香。他心下生疑,下意识倾身想分辨得更真切些。恰在此时,贾凤蓦然回首——
唇上传来一抹意想不到的温软。
贾凤如受惊的兔子般弹开,捂嘴惊呼:“你……你怎么亲我嘴啊!”
声线陡然拔高,竟透出几分女儿家的尖细。
楚天瑾闻声望去,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贾凤耳垂上若隐若现的耳洞,心下顿时了然。
楚天佑也是一怔,忙后退半步,随即稳住心神,歉然道:“唐突了!我方才……”
他顿了顿,觉得直言不妥,便改口道,“对不住,实非有意。”
“你、你……”贾凤羞愤更甚,连耳垂都染上绯色,又羞又恼地跺脚。
楚天佑见他反应如此剧烈,脱口问道:“你该不会是女子吧?”
这话如同捅了马蜂窝。贾凤恼羞成怒,猛地将他往外一推:“哎呀!你去死吧!”
这一推,正好将楚天佑搡到胡县令面前。县令眯着眼打量他:“你会做五句包子?”
楚天佑心念电转,顺势应承下来,回头对楚天瑾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回客栈。风峤会意,护着楚天瑾转身离去。
去往厨下的路上,胡县令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若真能做成了这五句包子,一万两赏银唾手可得!”
楚天佑但笑不语。胡县令凑近半步,压低声音:“不过事成之后,你得捐出一半给本县城。”
“捐给县城?”楚天佑挑眉,佯装不解。
“国主驾临,本县耗费巨大,你难道不该知恩图报?”胡县令振振有词,说得冠冕堂皇。
“好说。”楚天佑爽快应下,“若真有一万两,捐五千两给县城又何妨?”
胡县令见他如此“上道”,喜不自胜,得寸进尺道:“爽快!还有这三班六役辛苦护驾,是否该分一半犒劳;丁公公鞍前马后,他是国主身边的红人,可不能怠慢,是否要再分一半打点……”
楚天佑皆一一颔首应允,神色温润,看不出半分波澜。待县令说完,他反而主动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探究:“还有呢?不知这分完一半又一半后,剩下的银子,又该分给谁?”
不等县令回答,他便自顾自算下去:“依我看,百花楼为此停业,损失不小,分一份给老鸨和姑娘们也是应当。厨房的诸位师傅协助制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当分润一份。”
胡县令听得心花怒放,连连拍他肩膀称赞道:“年轻人果然通透!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啊!”
楚天佑忽而话锋一转,目光清亮地看着县令,似笑非笑地问:“县令大人,这般一半一半地分下去,那一万两赏银,最后大半怕是都要改姓‘胡’了吧?”
胡县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面红耳赤地呵斥:“你……你胡说八道!竟敢侮辱本官!”
“是不是胡说,大人心知肚明。还知晓这叫侮辱?”楚天佑拂袖转身,“若还想我做这包子,最好以礼相待。否则——”他作势欲走,“楚某即刻告辞。”
胡县令气得牙痒,却不敢发作,想到摇钱树不能倒,只得忍气吞声,悻悻道:“罢了罢了,本官不与你计较!请!”
楚天佑整了整衣襟,唇角噙着一抹浅笑,举步先行,轻飘飘撂下一句:“但愿,真有一万两赏银才好。”
胡县令盯着他背影,暗自磨牙:“愣头青!待事成之后,看本官怎么收拾你!”
未几,五句包子出了笼。楚天佑与胡县令一道将包子捧至“国主”房外。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公公模样的人踱了出来。
大红的宽袖内侍服套在身上,有些晃荡,下巴粘着长长的白胡子,眼角还耷拉下两撮白眉须,姿态拿捏得十足倨傲,看着倒有几分滑稽的威严。
这“丁公公”煞有介事地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眼睛眯了眯,咂咂嘴,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满意,才端着剩下的转身进屋。
门刚合上,里头便传来压抑的、狼吞虎咽的咀嚼声,混着满足的叹息。
不多时,门又开了,“丁公公”背着手,端着架子走出来,拖着长腔:“国主——龙心大悦!胡县令,你这官儿,当擢升!”他顿了顿,捻着那假须,“只是我这身上未带小额的银票,那一万两赏银,你先替国主垫上,分予众人。回头……回头自然补你。”
说罢,也不等回应,一甩袖子,转身又缩回屋里去了。
楚天佑目送那身影消失在门后,转身问胡县令:“你可曾亲眼见过国主?”
胡县令一瞪眼:“瞧你这话说的,天颜岂是轻易得见的?”
“既未亲见,”楚天佑目光如炬,“你怎知那屋里当真是国主?”
胡县令被问得一噎,脸上有些挂不住,强辩道:“百花楼的姑娘刁婵亲眼见过!说瞧见了床上躺着的背影,还有御用的龙帕、龙袜,上头都绣着金龙呢!”
“一个背影,几件绣品,便能证明那是国主?”楚天佑摇头,“你这官印,未免也太好糊弄了。”
胡县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地想起一事——御史台中丞李环前些日子告老还乡,就住在邻县。若请得他老人家来,是真是假,一眼便知!
随即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好了,此处没你的事了。待证实了国主是真,你再来县衙领赏银不迟。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楚天佑冷笑一声,“那屋里若真是国主,我这颗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凳坐!哼,好一个糊涂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