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客

艾瑟尔的恢复速度超出了林澜的预期。

短短一个白天，在充足的饮水、林澜用附近找到的几种温和草药熬制的简单汤剂，以及他自身那沉寂下去的“隐藏权柄”潜移默化的作用下，他脸上的血色明显多了起来。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自行站立，但至少可以倚靠着土坡坐直身体，进行长时间的清醒对话。

他说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闭目养神，似乎在体内进行着某种缓慢而精细的修复工作。林澜偶尔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属于精灵的自然能量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吸引着周围草木的生机向他汇聚，又排除掉那些带有深渊残留的“杂质”。

这过程精细而隐蔽，如果不是林澜感知力远超常人，几乎无法察觉。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林澜坐在火堆旁，用一把小刀削着一根捡来的笔直木棍，试图做一根简易的手杖——既是给艾瑟尔准备的，也为自己接下来的路途备用。艾瑟尔靠在坡上，碧绿的眼眸半睁半闭，望着跳跃的火焰，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聆听着森林深处常人无法察觉的“声音”。

“低语森林……很久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艾瑟尔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比清晨时有力了许多，“那时，它是连接永歌森林南部边缘与人类王国‘绿荫走廊’的一部分，树木更高大，光线更充沛，充满了友善的林地生物和温和的自然之灵。”

林澜削木棍的动作没有停，只是微微抬眼，表示她在听。

“直到大约三百年前，”艾瑟尔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悠远，“一次地脉的异常变动，加上……一些不为人知的禁忌尝试，在这片区域，尤其是西部的幽影峡谷一带，撕开了一些细小的、通往元素位面夹缝乃至更幽暗之地的‘裂痕’。虽然绝大部分很快被自然本身或强大的施法者抚平，但总有那么一两道，留下了顽固的‘疤痕’。”

“这些‘疤痕’扭曲了当地的自然能量，使得黑暗滋生，魔物变异。原本温和的自然之灵要么迁走，要么被污染扭曲，变成了发出各种诡异低语的‘幽影之灵’。森林也因此得名‘低语’。”他顿了顿，看向林澜，“精灵和人类中的德鲁伊、巡林客们，一直在这里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定期清理过于强大的魔物，加固那些‘疤痕’的封印。但最近几年，平衡被打破了。”

“因为那道‘裂隙’？”林澜问。

艾瑟尔沉重地点头：“幽影峡谷深处，有一道最古老、也最不稳定的‘疤痕’，被称为‘静默之痕’。历代精灵祭司和人类高阶法师联手施加的封印，在过去几个月里，出现了异常的衰减。我们监测到黑暗能量外泄的频率和强度都在增加。昨晚……”他眼神一暗，“我们接到报告，封印节点出现剧烈震荡，一支巡逻队失联。我和……几位高阶同伴前往探查。结果，我们遭遇的不仅仅是失控的能量乱流和变异魔物。”

他停了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指节发白。似乎那段记忆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创伤。

“是什么？”林澜平静地追问。

艾瑟尔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澜以为他不会回答。就在她准备继续削木棍时，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冰冷的愤怒：“是‘秩序’之外的力量。有预谋的袭击者。他们利用‘静默之痕’的波动做掩护，布置了陷阱。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破坏加固封印的核心仪式，甚至可能……企图彻底撕开那道‘疤痕’，扩大成真正的‘裂隙’。”

“他们是谁？”林澜问出了关键问题。

艾瑟尔却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困惑与凝重交织的表情：“不清楚。他们使用了多种力量——黑暗魔法、扭曲的自然神术、甚至掺杂着炼金术的恶毒诅咒。风格混杂，难以辨认。但他们配合默契，计划周密，对‘静默之痕’和我们精灵的巡逻机制似乎非常了解。不像是零散的堕落者或魔物，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支训练有素的、混合了多种力量体系的军队，在一个低魔世界的边境森林深处，试图打开一道通往深渊的裂隙？

林澜手中的小刀停顿了一下。

这剧情，听起来越来越像某个标准奇幻史诗的开场了。而她这个退休员工，正坐在疑似“精灵王子”（从名字和隐藏力量看，艾瑟尔身份绝不简单）的身边，听着他讲述世界危机的前奏。

这“养老”的难度系数，怕不是从一开始就被标错了。

“你的同伴……”林澜换了个相对安全的问题。

艾瑟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碧绿的眸子里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静：“失散了。能量爆发和陷阱打乱了一切。我最后看到的画面……很混乱。希望月光指引他们。”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压抑的担忧是真实的。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林澜削好了木棍的一端，用布条缠上，做成一个简单的握把。她将木棍放在一边，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行李，同时在心里快速梳理着信息。

艾瑟尔提供的情报，结合她昨晚感知到的能量爆发，基本可以确认：低语森林西部确实出了大问题，涉及深渊力量和未知的、有组织的袭击者。艾瑟尔是卷入其中的高阶精灵，身份存疑，力量超规格。这个世界，或者说这片区域，绝对不是什么安全的E级养老区。

她自己的处境呢？一个“偶然”救下关键人物的孤女。按照那些她经历过的无数任务世界的套路，接下来很可能就是被卷入主线，要么成为推动剧情的关键“钥匙”，要么成为被各方势力争夺或灭口的“目击者”。

退休协议禁止她主动介入，但如果“麻烦”主动找上门呢？

她需要更明确的情报，也需要为可能的“麻烦”做好准备。艾瑟尔，暂时是一个不错的信息源和……临时盟友？至少，他对她目前没有表现出恶意，甚至有些微妙的、暂时无法解释的关注。

“你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林澜问，语气务实，“我的干粮只够今天了，明天必须补充食物，或者离开这里去灰石镇。”

艾瑟尔估算了一下：“如果顺利，明天傍晚，我应该可以勉强行走。但要恢复到有自保能力，至少需要三天，而且需要更纯净的自然能量环境，比如靠近大型树木或者水源节点。”他看向林澜，“你打算去灰石镇？”

“嗯，原本的计划。”

“灰石镇……”艾瑟尔沉吟，“那是一个人类边境贸易点，龙蛇混杂。镇长是个务实的人，但镇上的防卫力量薄弱。如果幽影峡谷的异变继续扩散，或者那些袭击者有后续动作，灰石镇并不安全。而且，从那里传出的消息，未必准确，也未必能及时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他在暗示什么？建议她不要去？还是……

“你有什么建议？”林澜直接问。

艾瑟尔看着她，碧绿的眼眸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深邃：“晨露小姐，虽然这很冒昧，但我有一个提议。既然你救了我，而我也需要尽快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袭击者’的情报，带回永歌森林，传递给长老议会……你是否愿意，暂时与我同行，前往东北方向的月光哨站？那里有我们的驻军和传送法阵，绝对安全。我可以为你提供酬谢，确保你安全离开这片危险区域，甚至，如果你对魔法感兴趣，我可以引荐你接触一些……更系统的自然知识。”

他提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但也显然更深入“剧情”的选项。

同行前往精灵据点。接触更系统的力量（很可能是超出这个世界常规水平的“自然知识”）。更深入地卷入精灵与未知袭击者、深渊裂隙的事件中。

林澜几乎要被他这理所当然的“引荐”逗笑了。这位精灵“王子”，似乎很自然地认为，一个救了他的、有点自然亲和天赋的人类少女，会对精灵的传承感兴趣，并且愿意冒着风险陪他去更危险的前线哨站。

他是真的单纯感激想报答，还是……另有目的？

比如，将她这个“意外变量”放在眼皮底下观察？

林澜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走到溪边，看着潺潺流水，仿佛在认真考虑。

实际上，她在快速权衡利弊。

拒绝，按照原计划去灰石镇，看似安全，实则被动。她对这个世界突然升级的危机了解太少，灰石镇也未必是避风港。

答应，主动靠近精灵一方，能获得更直接的情报，或许能更快弄清这个“养老世界”异常的根本原因。风险是彻底进入“剧情漩涡”，可能触发更多退休协议禁止的事项。

但换个角度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已经开始偏离“E级”轨道，那么被动躲避可能反而更危险。主动掌握一些信息和力量（哪怕只是本世界允许范围内的），或许是更好的自保方式。

而且……她瞥了一眼溪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平静无波的眼睛深处，一丝极淡的兴味掠过。

她也确实有点好奇了。好奇艾瑟尔隐藏的秘密，好奇那深渊裂隙的真相，好奇那些“袭击者”到底是什么来路，更好奇……那个该死的、不该出现的系统提示，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需要考虑一下。”林澜最终说道，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今晚之前给你答复。”

艾瑟尔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当然。你有权谨慎。”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沙……”

一阵明显不同于风吹叶响的、急促的摩擦声，从东南方向，也就是林澜原本计划前往灰石镇的小径那边传来！

声音快速接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甲片碰撞的轻微声响！

林澜和艾瑟尔同时神色一凛。

艾瑟尔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旁边地上的断弓，但这个动作立刻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战斗。

林澜则迅速做出了反应。她一步跨到艾瑟尔身前，身体微微侧向声音来向，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手指却已悄然扣住了腰间小刀的刀柄。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传来的灌木丛方向。

不是魔物。脚步声规律，有金属碰撞声，大概率是人，而且很可能是武装人员。

会是艾瑟尔提到的“袭击者”吗？来得这么快？

还是……灰石镇的巡林客或者冒险者？

“唰啦！”

前方的灌木被猛地分开。

一个身影冲了出来。

不是预料中穿着混杂盔甲的袭击者，也不是装备简陋的巡林客。

那是一个身穿轻便但制作精良的镶钉皮甲、腰间挂着长剑和几个皮袋的年轻女子。她有一头火红色的短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脸上沾着泥污和一道细小的血痕，神色焦急而警惕。她的皮甲上有几处新鲜的划痕和焦黑痕迹，显然经历了一番苦战。

她冲出来的瞬间，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溪边空地，首先看到了挡在前面的林澜，然后是林澜身后靠在土坡上、脸色苍白、明显带伤的精灵艾瑟尔。

红发女子的眼睛骤然睁大，脸上焦急之色瞬间被震惊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复杂情绪取代。

“艾瑟尔大人！”她脱口而出，用的是精灵语，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您果然在这里！感谢月光！”

她说着，就要单膝跪地行礼，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又猛地顿住，因为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澜身上，这一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狐疑，以及一丝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混合着担忧和不满的……敌意？

林澜平静地回视着她，扣着小刀的手指松开了，但身体依旧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戒备姿态。

艾瑟尔大人？

看来，她对这位精灵“王子”的身份猜测，又准确了几分。

而这位突然出现的、显然认识艾瑟尔的精灵女战士（从装备和气质看），又是何方神圣？

艾瑟尔在听到女子声音的瞬间，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些，但眉头却微微蹙起，似乎对女子的出现既感欣慰，又有些……无奈？

“特莉丝……”他用通用语说道，声音里带着疲惫，“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名为特莉丝的红发精灵女战士这才转向艾瑟尔，急切地报告：“大人，昨晚的爆炸和混乱后，我们小队被打散了。我循着您可能撤退的方向一路寻找，遭遇了几波被黑暗能量吸引来的魔物，耽误了些时间。其他队员……暂时没有消息。不过我在路上发现了这个——”

她快速从腰间皮袋里掏出一小块深色的、边缘不规则的金属碎片，上面似乎刻着模糊的纹路，隐隐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

“这是在离这里大约两里外的一处战斗痕迹附近找到的。上面残留的气息……和袭击者使用的某种武器很像。”

艾瑟尔的目光落在那碎片上，眼神更加凝重。

特莉丝汇报完，目光立刻又转回林澜身上，这次，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质问，尽管努力克制，但那股子维护和警惕几乎要溢出来：“大人，这位是……？”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溪水声，风声，火焰噼啪声。

林澜站在艾瑟尔和特莉丝之间，感受着红发精灵那锐利如刀的目光。

啊，看来她的“养老”生活，在加入新角色和疑似“情敌”（？）的审视目光中，迎来了更加“丰富多彩”的一天。

艾瑟尔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特莉丝，”他开口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位是林澜·晨露小姐。是她在我重伤昏迷时救了我。”

然后，他看向林澜，碧绿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温和而认真，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凝重从未存在过。

“晨露小姐，这位是特莉丝·炎翼，我的护卫队长之一。”

护卫队长？

林澜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看来，这位艾瑟尔“大人”的身份，比预想的还要高一些。

而这位突然出现的、明显对自家大人过度维护的护卫队长，似乎已经将她这个“救了大人的人类孤女”，划入了需要高度警惕的观察名单。

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林澜迎着特莉丝审视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符合“林澜·晨露”身份的、带着些许拘谨和善意的浅笑。

“你好，炎翼队长。”

---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