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
武汉的夜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落在江汉路老建筑的屋檐和行道树上,给这座火热的城市蒙上一层难得的、温柔的静谧。苏州想必也是如此,甚至雪意更浓些。韩昱透过“暮色”的玻璃窗望着外面朦胧的雪景,心里惦记着千里之外那个怕冷又爱看雪的小兔子。
酒吧里充斥着节日特有的喧嚣与暖意。麋鹿角头饰、闪烁的小彩灯、空气中甜腻的蛋奶酒香气,以及比平日更多的、带着微醺笑意的面孔。韩昱今晚却有些心不在焉,手下意识地调着应景的“热红酒”或“圣诞特调”,目光却不时瞥向安静躺在吧台一角的手机。
他答应了她,等打烊后,给她打视频电话,陪她过圣诞——哪怕只是隔着屏幕。
终于,送走最后一拨高声唱着走调圣诞歌的熟客,叮嘱完值班店员收拾事宜,韩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机,快步走进安静的办公室,反手关上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视频请求拨过去,很快被接通。
屏幕亮起,映出师筱卿的脸。她似乎靠在房间的窗边,背景是暖黄色的灯光和窗外深蓝的、飘着雪的夜空。她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白色针织帽,帽子顶端还有个晃悠悠的小绒球,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白皙晶莹,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在镜头里亮得像落进了星星。
“大叔!圣诞快乐!”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小团白雾。
“圣诞快乐,筱卿。” 韩昱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看着屏幕里鲜活灵动的女孩,连日的烦闷和挣扎似乎都被这笑容熨平了些许。他注意到她鼻尖有点红,大概是刚在窗边看雪看的,“穿这么少,小心感冒。”
“不冷!” 她摇摇头,绒球跟着晃了晃,随即,她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大叔……” 她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带着点犹豫,却又奇异的坚定,“我……我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圣诞愿望。”
韩昱心尖微微一颤,放缓了呼吸:“嗯?什么愿望?说出来听听,说不定……圣诞老人能帮你实现呢?” 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
屏幕里的女孩抬起眼,直视着他,隔着千里冰封的夜色和闪烁的数据流,那目光却清澈得直抵他心底。
“我想见你。”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韩昱呼吸一滞。
没等他反应,她又飞快地,像是鼓足了所有勇气,接着说下去,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我能感觉到……你喜欢我。不是大叔对小朋友的那种喜欢。”
“哐当!” 韩昱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砸进旁边装满冰块的冰桶里,他手忙脚乱地捞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我也早就喜欢你了。” 她说完这句话,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哽咽,“从你第一次认真跟我解释玛格丽特不是草莓味的时候,从你告诉我你的酒吧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从你叫我‘小兔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韩昱彻底傻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说辞,所有反复权衡的理智,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又仿佛早已深埋的直球告白轰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只发出干涩的声音:“卿儿……你……你说什么?!”
他看到屏幕那端,女孩腮边划过一抹晶莹的亮光,很快被她用手背蹭掉。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笑一下,却比哭还让人心疼。
“大叔,我知道……年龄或许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她的声音带着水汽,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但是距离……确实是。”
她停顿了一下,望着他,眼神里有依恋,有委屈,还有一点点认命般的黯然:“苏州和武汉,好远啊……而且,你那么忙,有自己的酒吧,有那么多人需要你……我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是不是很傻?”
“不是的!” 韩昱几乎是低吼出声,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你会见到我的!一定会的!”
这句承诺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斩钉截铁。
师筱卿却摇了摇头,眼泪再次蓄满眼眶,她像是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会彻底崩溃,语速极快地说了句:“大叔,你别骗我了……圣诞快乐,生意兴隆。”
然后,视频通话被突兀地切断。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跳回聊天界面,只剩下最后那句“生意兴隆”和断线提示,像一盆冰水,浇在韩昱沸腾的血液和刚刚燃起的冲动上。
他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僵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发烫的手机。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沉重而紊乱。窗外,武汉的圣诞雪还在无声飘落。
那句“我想见你”和“我也早就喜欢你了”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混合着她带泪的哽咽和强装的坚强,最后化作她认命般的“距离确实是”和那句“你别骗我了”。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疼、冲动、不甘和某种破釜沉舟情绪的力量,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犹豫和顾虑。
他猛地转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穿过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空无一人的酒吧大厅,推开后门,寒冷的空气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
他没有停顿,径直走向地下车库。
感应灯依次亮起,照亮了他那台安静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坐骑——川崎H2R。漆黑的碳纤维车身在冷白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如同蛰伏的猛兽。
韩昱一步步走到它面前,伸手抚过冰冷的车身,指尖微微颤抖。他脑海里是她带泪的笑脸,是她那句“我想见你”,是陈子卓恨铁不成钢的怒吼,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辗转反侧。
所有理智的堤坝,在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和她的眼泪面前,彻底崩塌。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迅速融化。他看着眼前这台象征着极致速度与不羁的机器,仿佛在对着一个沉默的伙伴低语,又像是在对自己下最后的决心。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清晰,和豁出一切的疯狂:
“伙计,咱该疯一次了……”
雪花静静地落在地下车库入口的水泥地面上,迅速消融。而引擎低沉的轰鸣,正在寂静中酝酿,即将撕裂这个寒冷的圣诞雪夜,指向南方,指向那个有精灵在落泪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