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每晚固定的“晚安”和分享琐碎的对话里悄然滑过。两人之间的气氛，像一杯慢慢加入蜂蜜的柠檬水，起初是单纯的清新微酸，逐渐渗入一丝丝不容忽视的甜。
韩昱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朦胧的好感，正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滋生。这感觉很奇异，与他从前任何一段（虽然屈指可数）的感情经历都不同。没有惊心动魄的追逐，没有精心算计的试探，甚至没有明确指向“爱情”的言语。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倾听与回应，像溪流漫过卵石，安静而持续地改变着心的形状。
师筱卿（他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想起这个名字）真的特别乖。这种乖，不是木讷或怯懦，而是一种未经污染的天真与信赖。她会在考试进步时，像个等待表扬的小朋友一样，发来一个【求夸奖】的表情包；也会在家里因为想多看一会儿课外书被妈妈念叨时，偷偷跟他这个“大叔”小小抱怨，字里行间都是孩子气的委屈和不解；甚至偶尔提到学校里哪个男生有点烦人，都会用那种“真搞不懂他们干嘛这样”的纯粹语气。
韩昱发现自己竟然很乐意扮演这个“情感树洞大叔”的角色。他用自己有限的（且多半来自失败经验的）情感认知，加上成年人的一点理性，给她分析，开解，或者只是简单地表示“嗯，我明白”。这种被需要、被全然信任的感觉，熨帖着他曾被狠狠挫伤过的某处神经。
然而，人心总是不知足的。他开始不满足于仅仅隔着屏幕，用文字和想象去拼凑对方的模样。那个存在于对话里，乖巧、灵动、充满好奇心的“小兔子”，到底长什么样子？这个念头像一只逐渐长大的猫爪，时不时在他心里挠一下。
他试探过几次，半开玩笑地问：“我们筱卿小老师，是不是长得特别严肃，所以不敢发照片？” 或者，“听说苏州出美女，让我鉴定一下？”
每次，师筱卿要么用一个可爱的动物表情包糊弄过去，要么理直气壮地回：“不行！妈妈说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发照片！” 再补一句，“而且……万一我长得不好看，大叔你以后就不理我了怎么办？” 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少女隐秘的羞涩和不确定。
韩昱被她这套“妈妈说的”和自黑的组合拳弄得没脾气，只能无奈作罢。但这一次，或许是连日来的期待落空，或许是内心那份朦胧的好感催生出了更强烈的渴望，在她又一次用“我其实是个小胖妞啦”试图蒙混过关时，韩昱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开心，悄悄发酵了。
他难得用了稍显强势（对他自己而言）的语气，半是认真半是赌气地发过去：“我不管，今天就要看。丑也好，胖也好，都是我认识的筱卿。再不发，大叔要生气了。（附带一个【气鼓鼓】但明显是卖萌的仓鼠表情）”
消息发出去，他竟有些忐忑，像等待一场开奖。会不会太急了？吓到她？她会不会觉得被冒犯？
屏幕安静了片刻。久到韩昱几乎要后悔，准备撤回消息道歉时，提示音终于响了。
不是照片，是一段文字：“那……说好了，不准笑，也不准不理我。【兔子捂脸】”
紧接着，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韩昱屏住呼吸，点开。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然后柔软地化开。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校服，坐在洒满阳光的书桌前，对着镜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睛很大，瞳色是带着点灰调的浅棕，像浸在清泉里的琥珀，清澈透亮，眼尾微微上翘，带着天然的灵动。鼻梁小巧挺直，嘴唇是健康的粉红色，微微抿着，泄露出一丝紧张。头发是柔软的栗棕色，在光线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松松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白皙的脸颊边。
非常可爱。但绝非幼稚的可爱，也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甜美。她身上有种独特的、轻盈的气质，眉眼弯弯时，仿佛有细碎的光点在跳跃。真要形容的话，就像偶然闯入林间晨光里的小精灵，不染尘埃，生机勃勃。
更让韩昱瞳孔微缩的是，女孩的面部轮廓有着明显的混血特征，眉眼深邃，结合了东方的精致和西方的一丝立体感，尤其是那眼神和气质……
他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艾玛·杜蒙特，那位以独特清冷又灵动的气质著称的“北极星”小姐姐。眼前的师筱卿，眉眼间竟有七八分神似，只是更幼态，更柔软，褪去了荧幕上的锐利，添了满满的少女娇憨。
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才慢慢打字，指尖竟有些微颤：“你是混血儿？”
“嗯！” 她很快回复，似乎因为他没有“嫌弃”而松了口气，语气也活泼起来，“爸爸是法国人！妈妈是苏州人。不过我从小在苏州长大，法语只会一点点日常的。”
法国人……
韩昱脑子里“嗡”了一声。法国，那个以浪漫和自由著称的国度。法国人对感情的态度……是不是会开放许多？对于“早恋”这种概念，会不会根本不存在？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不该有的涟漪。
如果……如果是在法国，年龄差距九岁，或许根本不算什么大问题？十六岁的少女恋爱，或许也是被理解和祝福的？
“妥了。” 他心里甚至下意识地飘过这两个字，仿佛找到了某种隐秘的借口或支撑。
但下一秒，理智的警报疯狂拉响，将他从那点危险的遐想中狠狠拽回。
不对！韩昱你简直是疯了！
你在想什么？！她才十六岁！高一！无论她父亲是哪里人，她现在生活在中国，接受的是中国的教育和家庭观念！九岁的差距，在你这里或许是“大叔和小兔子”的萌差，在外人眼里，在现实的法律和道德框架下，就是一条需要极度谨慎、甚至不该逾越的鸿沟！
你刚刚竟然在那一瞬间，因为她的混血背景而感到一丝“庆幸”？韩昱，你二十五岁了，不是十五岁！你那些冷静、克制都丢到哪里去了？
强烈的自我谴责和现实冰冷的提醒，瞬间浇熄了因看到照片而升腾起的炙热喜悦。他感到一阵后怕，以及深深的无力。
照片上的小精灵依然在屏幕里笑着，那么美好，那么不设防。而他却像个站在玻璃橱窗外，觊觎着不属于自己世界珍宝的傻瓜，明明心动不已，却连伸手的资格，都要先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沉重的负罪感。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心里那些翻腾的、不合时宜的念头死死压下去。最终，只是克制地回复了一句：“很可爱。像个小精灵。”
然后，几乎是仓促地，又补上一句：“好了，照片看过了，快去写作业吧。大叔也要去准备今晚的营业了。”
他需要冷静。需要离这张能轻易搅乱他心神的照片，和照片主人带来的、甜蜜又危险的气息，远一点。
屏幕那头的师筱卿，似乎察觉到他语气里细微的变化，乖巧地回了句：“嗯嗯！大叔忙吧！晚安哦！” 后面跟着她常用的【兔子挥手】表情。
韩昱没有再回复。他放下手机，走到冰水池边，捧起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冰凉刺骨，勉强压下了脸颊不该有的热度。
他看着镜子里水珠滑落的自己，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或带着职业性疏离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挣扎与困惑。
完了。他想。不是陈子卓调侃的那种“完了”。
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关于自我控制和情感走向的预警，在尖锐地鸣响。
这只小兔子，大概真的能把他彻底萌化，然后……拖入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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