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那条关于“草莓味玛格丽特”的评论，像一颗误入荆棘丛的柔软蒲公英，轻飘飘地，却意外地留在了韩昱的视线边缘。或许是那晚的玛格丽特太酸涩，或许是被陈子卓烦得没了脾气，又或许，仅仅是出于一种调酒师对“完全门外汉”那点微妙的、带着专业优越感的“纠正欲”，韩昱在陈子卓的怂恿（半强迫）下，通过表白墙后台，向那个ID名为“卿卿今天学习了”的用户，发送了好友申请。

申请很快通过。对方的朋友圈简单干净，偶尔分享苏州园林的角落照片，或者课本上划的重点、天空的一角，没有任何酒吧、夜店、酒精的影子，充斥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校园气息。聊天开场，也印证了韩昱的猜测。

“您好，请问真的是那位很厉害的调酒师先生吗？” 语气礼貌，带着点小心翼翼和不确定。

韩昱言简意赅：“嗯。玛格丽特主要基酒是龙舌兰，搭配柠檬汁和橙味力娇酒，经典口味是酸甜带盐边，不是草莓味。”

“啊！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完全不懂这些……” 对方回复很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龙舌兰……是那种很辣的酒吗？我只在电影里见过。”

韩昱挑眉，果然是个小白。他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出于某种近乎本能的、对自己专业领域的绝对自信和轻微强迫症，他多解释了几句：“特基拉（龙舌兰）也有不同品类，并非都强烈。一杯好的玛格丽特，口感应该是平衡的，酸爽、清新，盐边能更好地激发风味。”

“听起来好复杂，好专业啊！”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双眼放光的小表情，“您懂得真多！那些奖杯也是真的吗？好厉害！我连咖啡都冲不好……”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崇拜。这种崇拜并非基于他外表带来的眩晕感（她似乎对照片帅不帅反应平淡），而是针对他提及的、哪怕最基础的调酒知识。这种纯粹，让习惯了各种复杂目光和动机的韩昱，感到一丝奇异的……熨帖。

两人默契地没有深究彼此的具体身份。韩昱只模糊地提了句“在江城做调酒”，对方也只说“在苏州上学”。聊天的范围起初局限于酒，但渐渐也会蔓延到日常。然而，就在一次韩昱随口提到自己酒吧周末客流稍多时，小姑娘的回复，却让他微微一怔。

“酒吧……那种地方，是不是很乱呀？” 她字里行间透露出显而易见的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我爸妈，还有老师都说，好孩子不应该去那种地方的。灯光很暗，音乐很吵，还有……很多不好的人。”

韩昱看着这行字，眉头缓缓蹙起。他忽然意识到，人心中的成见，真是一座大山。对于许多像她这样在单纯环境里长大的孩子而言，“酒吧”这个词，几乎天然地与“混乱”、“危险”、“不正经”画上了等号。这认知简单粗暴，却又如此根深蒂固。

若是平时，或是面对旁人，韩昱多半懒得解释，清者自清。可今天，不知是那点未散尽的耐心作祟，还是因为对方那种懵懂的崇拜让他语气硬不起来，他竟耐着性子，开始敲字：

“Bar（酒吧）和Club（夜店）是两种概念。我经营的是清吧（Lounge Bar），主要提供精心调制的鸡尾酒、舒缓的音乐和相对安静的氛围，是让人放松、交谈、品酒的地方，和你想象中那种很闹腾的场所不一样。”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而且，在我的地方，客人可以单纯享受一杯好酒和一段安静时光。任何形式的喧哗、骚扰，或者对女士的不尊重，都是绝对禁止的。一旦发现，我会亲自‘请’他出去。”

这段话发出去，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似乎不仅仅是在解释，更像是在捍卫某种他视若珍宝的、关于这个职业和这个空间的尊严与纯净。

屏幕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这有些颠覆的信息。

“原来……还有这样的酒吧吗？” 她终于回复，带着点恍然和新奇，“像书里写的咖啡馆那样，只是大家喝的东西不一样？”

这个类比让韩昱嘴角不自觉牵动了一下，有点天真，但意外地贴切。“可以这么理解。重点在于氛围和提供的体验。”

“嗯……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发来一个思考的表情，“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之前……确实想得太简单了。您和您工作的地方，听起来都很……‘正派’。”

“正派”。这个词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生嘴里说出来评价他的酒吧，让韩昱感觉有些微妙，又有点好笑。但不可否认，那点因被误解而产生的不快，悄然散去。

“只是做该做的事。” 他淡淡回应。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韩昱放下手机，目光落在自己这间精心设计、灯光柔和、流淌着蓝调音乐的“暮色”。这里是他一手打造的世界，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堡垒。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需要向一个远在苏州、对酒精几乎一无所知的高中小女生，去澄清这座堡垒的“清白”。

然而，这次澄清的过程，似乎并不令人厌烦。相反，像用一块柔软的绒布，轻轻擦拭掉蒙在奖杯上的一层浮尘，让他重新清晰地看着自己坚守的东西。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但或许，有时候，几句坦诚的解释，就是移开第一块石头的小小尝试。而尝试的开始，往往源于某个意想不到的人，问了一个关于“草莓味”的天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