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合上的一瞬间,之夏的身体好像失去了支撑般僵住了片刻,随后她缓缓蹲下身子,双手环抱住院长平时最爱坐的那把藤椅,鼻尖凑近时闻到一丝淡淡的皂角香气。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发出的最后一声哀嚎。“院长妈妈……”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他们都骗我啊,奇睿哥哥是假的,墨宇也是假的……我没家了,什么都没了……”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小时候,院长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一针一线给她缝补那些破旧衣服;再后来,她兴冲冲拿着设计稿回来炫耀,院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连连夸她有出息;还有前阵子,她们还热热闹闹商量着婚礼上该说些什么话呢……可现在呢?椅子还在,人却不在了。
那些甜到发腻的谎言、让人痛彻心扉的背叛,还有至亲猝不及防的离世,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下割裂她的胸膛。她怔怔站起身,在屋里漫无目的地晃荡着,直到目光落在书桌旁果盘里的水果刀上——那是院长昨天特意买回来准备削苹果用的。冰冷的刀身映出她空洞无神的眼神,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刀柄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
“如果这样就能结束,是不是会好一点?”她喃喃低语,将刀尖对准自己的手腕,泪水模糊了视线。当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时,温热的鲜血顺着腕间流下,染红了她苍白的手指。但奇怪的是,她竟感觉不到疼,只是机械般盯着那抹刺目的红,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雪菲焦急的喊叫。“之夏!你别做傻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撞开,雪菲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看到她手里的刀顿时尖叫出声,“放下!快放下!”话音未落,雪菲已经扑过去狠狠打掉了她手中的刀。护工也迅速跟进,手忙脚乱地翻找纱布试图止血。
闵墨宇几乎是跟着护工的电话赶来的。他冲进屋子的时候,正好看见之夏因为失血过多和情绪崩溃,整个人无力地朝地面栽去。他几乎是本能地跨步接住了她,指尖触及她冰凉的肌肤和手腕上的血迹时,心脏猛地一缩,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之夏!之夏!撑住!”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她逐渐失去焦距的瞳孔和苍白如纸的脸庞。她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而手腕处不断渗出的血液早已浸透纱布,染红了他的手掌。闵墨宇再也顾不上其他,抱起她便朝外狂奔,一边跑一边嘶吼:“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夕阳的余晖洒在福利院外的蒲公英田里,漫天飞舞的绒絮随风飘扬,却始终无法驱散屋内的沉重氛围。雪菲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地板上的水果刀和斑驳的血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而怀里抱着之夏奔跑的闵墨宇,眼中除了悔恨便是无尽的恐惧,那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噬殆尽一般。
急救车的鸣笛声划破了暮色里的蒲公英田,一路尖锐地驶向市中心医院。
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闵墨宇就守在门外,背脊挺得笔直,眼底却布满了红血丝。他指间的烟蒂积了长长一截灰,直到烫到了手指,才猛地回神,烦躁地将烟摁灭在垃圾桶里。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人鼻腔发疼,他却仿佛毫无知觉,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脑海里全是之夏手腕上刺目的红,和她倒下时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
天快亮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叹了口气:“病人失血过多,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引发了应激性休克,我们已经尽力保住了她的性命,但……”
闵墨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但什么?”
“她的意识陷入了深度昏迷,”医生的声音带着无奈,“以目前的医疗手段,暂时无法唤醒她。我们推测,她的潜意识里构建了一个封闭的世界,那里有她最想见的人——大概率是抚养她长大的院长。她大概是太痛苦了,才选择躲在梦里,不愿醒来。”
闵墨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想起灵堂里,之夏蹲在火盆边,纸灰落了满身也浑然不觉的样子;想起她抱着藤椅,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说自己没家了的模样;想起她手腕上的血,染红了他的掌心,也染红了他往后所有的日夜。
悔恨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明明可以早点发现她的不对劲,明明可以早点护住她,明明可以……可他什么都没做到。
病房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之夏苍白的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安静地垂着,像睡着了一样。闵墨宇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没输液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凉,和那天他接住她时一样。
他低头,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之夏,别躲了。院长妈妈一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梦里的世界再好,也没有我陪你……”
他顿了顿,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酸涩得厉害。
“我带你去看蒲公英,带你去吃你最爱吃的糖糕,带你回家……你醒过来,好不好?”
窗外的风又起了,蒲公英的绒絮飘进窗棂,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像一场无声的诺言,轻轻覆盖在两人交握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