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回声，在汐叶星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

“我把她当妹妹，仅此而已。”

当妹妹。

仅此而已。

她跑出教学楼，穿过操场，绕过图书馆，最后停在音乐楼后的那棵老槐树下——她生物观察日记的主角，也是她和叶辰第一次真正说话的地方。

那天夕阳很好，他弹着生疏的钢琴，她指出了错误。他回过头，眼睛里有惊讶，有羞赧，还有一点她当时没读懂、现在想来可能是抱歉的东西。

原来从最开始，他就只把她当妹妹。

她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十月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吹在湿漉漉的脸上，刺刺的疼。

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脸，怎么擦也擦不完。

“星星！”

姜栖潇追过来，蹲在她面前，看到她满脸的泪，心疼得眼睛也红了。

她伸出手想抱她，又不敢，最后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说的...你都听到了？”

汐叶星点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她张开嘴，想发出声音，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泣。

“那个混蛋...”姜栖潇咬牙切齿，“他怎么可以这么说！明明他对你...”

“他对我和对你一样。”汐叶星终于发出声音，沙哑得厉害，“只是朋友，只是同学的妹妹。是我自己...误会了。”

她想起那些自以为是的细节：他记得她不喝牛奶只喝酸奶，以为那是特别的关注，其实可能只是记忆力好；他每周花时间教她数学，以为那是耐心，其实可能只是受白弈所托；他在医务室照顾发烧的她，以为那是温柔，其实可能只是责任心。

原来一切都有解释。

原来一切都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不是的...”姜栖潇想反驳，但看着汐叶星空洞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

她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星星，你别这样...你哭出来，大声哭出来好不好？”

汐叶星摇头。

她哭不出来，或者说，哭得太厉害，反而发不出声音。

眼泪无声地流，像心里某个地方裂开了口子，所有的情绪都从那里漏出去，只剩下空荡荡的疼。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叶惊羽。

她跑得急，头发都散了，看到树下的两人，脚步慢下来。她走到汐叶星面前，蹲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手臂把她抱进怀里。

这个拥抱终于让汐叶星崩溃了。她埋在叶惊羽肩头，从无声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

哭声压抑而破碎，像受伤的小兽。她抓着叶惊羽的衣服，手指关节都白了。

“我...我以为...”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以为我们很接近...只是保持着距离...原来不是...原来他从来...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爱过你。”叶惊羽替她说完了，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知道，我都听到了。”

汐叶星哭得更厉害了。

叶惊羽拍着她的背，眼睛也红了。

她抬头看了姜栖潇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有愤怒，有心痛，也有对叶辰的失望。

过了很久，汐叶星的哭声才慢慢变成抽泣。她推开叶惊羽，用手背胡乱擦脸，但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掉。

“我是不是很傻？”她问，声音里满是自嘲，“一厢情愿地编故事，还把自己感动了。”

“你不傻。”姜栖潇握住她的手，“喜欢一个人从来不傻。傻的是他，不懂得珍惜。”

“可是他说得对...”汐叶星闭上眼睛，“我们本来就该只是朋友。是我越界了，是我...”

“星星。”叶惊羽打断她，语气严肃，“看着我。”

汐叶星睁开眼。

“感情里没有‘该不该’，只有‘是不是’。”叶惊羽一字一句地说，“你喜欢他，这不是错。他喜不喜欢你，也不是错。错的是他用这种方式让你知道，错的是他明明知道你的心意却选择了最伤人的方式回应。”

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但是星星，听我说，只是一个男人而已。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你才十六岁，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人都会爱你，珍惜你，把你放在第一位。”

“可是我现在...只想要他。”汐叶星小声说，眼泪又掉下来。

“那就允许自己难过。”姜栖潇说，“难过一周，一个月，一个学期都没关系。但是星星，答应我们，难过的同时，不要停止爱自己。”

汐叶星看着两个好友，她们的眼睛都红红的，但眼神坚定而温暖。

她忽然觉得，就算失去了自以为的爱情，至少她还有这样的友情。

这算不算一种幸运？

“走吧。”叶惊羽站起来，朝她伸出手，“回宿舍。我给你煮红糖姜茶，我们看电影，吃零食，把不开心的事都忘掉。”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水果蛋糕。”姜栖潇也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本来想庆祝我和陈屿在一起一周的...不过现在给你吃更重要。”

汐叶星看着那只伸向她的手，又看看那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她慢慢抬起手，握住叶惊羽的手，被她拉起来。

“谢谢你们。”她说，声音还是哑的。

“谢什么。”姜栖潇挽住她的另一只胳膊，“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三个人一起走回宿舍。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三个影子挨得很近，像永远不会分开。

路上遇到了几个同学，看到汐叶星红肿的眼睛，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姜栖潇和叶惊羽立刻瞪回去，用眼神说“看什么看”。那些目光很快就移开了。

到宿舍时，天已经快黑了。

叶惊羽果然煮了红糖姜茶，浓郁的姜味和红糖的甜香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姜栖潇把蛋糕打开，是汐叶星最喜欢的芒果千层，黄色的蛋糕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温暖。

“来，先喝点茶暖暖。”叶惊羽把杯子递给她。

汐叶星接过来，温度透过陶瓷传到手心，暖暖的。

她喝了一口，甜中带辣，顺着喉咙滑下去，好像把心里的寒气也驱散了一些。

“吃点蛋糕。”姜栖潇切了一大块给她。

她用小叉子挖了一点点，放进嘴里。奶油很细腻，芒果很甜，是她喜欢的味道。但今天吃起来，却有点苦。

“好吃吗？”姜栖潇期待地看着她。

“嗯。”汐叶星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吃。”

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姜栖潇和叶惊羽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陪她坐着。三个人围坐在姜栖潇的床上，分享一块蛋糕，一杯姜茶，还有一包薯片。

窗外彻底黑了，只有路灯的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星星。”叶惊羽忽然开口，“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汐叶星抬头看她。

“初三的时候，我喜欢过一个学长。”叶惊羽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是学生会主席，成绩好，长得帅，对谁都温柔。我以为他对我是特别的，因为他会记得我的生日，会在我生病时发消息关心，会在活动结束后送我回家。”

她顿了顿，笑了笑：“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所有女生都这样。记得生日是因为他有备忘录，发消息关心是出于礼貌，送女生回家是因为他妈妈嘱咐他要绅士。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姜栖潇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从来没说过...”

“因为太丢人了。”叶惊羽耸耸肩，“校花也会单相思，说出去多没面子。”

她看向汐叶星：“我难过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里，我避开所有可能见到他的地方，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想过转学。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我喜欢他时的自己是真实的，心动的感觉是真实的，那些因为他而变得更努力的时光也是真实的。就算他没有喜欢我，这些真实也不会消失。”

她握住汐叶星的手：“所以星星，不要否定自己的感情。你喜欢叶辰，这是真的。你因为他而努力学数学、认真练合唱，这也是真的。就算他现在不喜欢你，这些真实也不会变成假的。”

汐叶星看着她，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感动。

“惊羽...”

“所以，允许自己难过，但不要否定自己。”叶惊羽认真地说，“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值得被珍惜。如果叶辰看不到，那是他的损失。”

姜栖潇用力点头：“对！是他的损失！我们星星这么好，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汐叶星看着两个好友，忽然觉得胸口那股窒息的痛，好像减轻了一些。

是啊，喜欢叶辰这件事本身没有错。

错的是她期待了回应，错的是她以为他也喜欢她。

但现在知道了真相，虽然痛，但也算一种解脱。

不用再猜他的心思，不用再等他的回应，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维持那份脆弱的平衡。

可以哭，可以痛，然后...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想...”她小声说，“我想静一静。”

“好。”姜栖潇立刻说，“我们出去，你一个人待会儿。有事随时叫我们。”

两人收拾了蛋糕盒和杯子，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关上门。

宿舍里只剩下汐叶星一个人。她靠在床头，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的夜色。

眼泪又流下来，但这次她没有擦。她允许自己哭，允许自己心痛，允许自己像个失恋的十六岁女孩一样脆弱。

她想起和叶辰的每一次相遇。

新生典礼上，他站在台上发言，目光扫过台下时，朝她微微一笑。

图书馆里，他搬着书，抬起头时与她目光相遇，礼貌地点头。

音乐教室，他弹着生疏的钢琴，听到她的建议时眼睛亮了一下。

下雨天，他撑着伞，把大半边伞倾向她，自己的肩膀湿透。

医务室，他守在她床边，喂她喝粥，眼神温柔得像春天的湖水。

这些画面一帧帧闪过，像一部无声电影。每一帧都那么清晰，每一帧都让她心痛。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特别”，只是他的“平常”。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叶辰发来的消息：“星星，我们能谈谈吗？”

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很久没有动。

最后，她回了一个字：“不。”

然后关机。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拉起被子盖住头。黑暗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就这样吧。

让这场暗恋，在这个秋天的夜晚，无声无息地死去。

就像潮水退去，留下空旷的沙滩，和再也回不来的贝壳。

而此刻的叶辰，正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握着手机，盯着那个“不”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想解释，想告诉她那些话不是真心的，想说他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喜欢她？但喜欢为什么不说？因为顾虑太多？因为还没准备好？这些理由现在听起来多么苍白无力。

他想起汐叶星跑开时的背影，那么单薄，那么决绝。

他伤害了她。

用最蠢的方式，伤害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叶辰？”

他抬起头，看见白弈站在不远处。路灯下，白弈的表情很复杂，有愤怒，有失望，也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悲哀。

“现在你满意了？”白弈走到他面前，“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叶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我告诉过你，如果你不能给她幸福，就不要给她希望。”白弈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但你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掐灭。叶辰，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叶辰终于发出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知道我错了...”

“错了有什么用？”白弈盯着他，“她现在在哭，你听到了吗？她在宿舍里哭，因为你的话。”

叶辰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想起汐叶星哭的样子——上次发烧时，她迷迷糊糊地掉眼泪，他轻轻帮她擦掉，心里满是怜惜。

而现在，是他让她哭的。

“我想跟她解释...”他说。

“解释什么？”白弈冷笑，“解释你不是故意说那些话？解释你其实喜欢她？叶辰，感情不是数学题，没有标准答案，也不能撤回重来。你说出去的话，造成的伤害，都是真实存在的。”

叶辰沉默了。他知道白弈说得对。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完全愈合。

就像破镜重圆，裂痕永远在那里。

“那我要怎么做？”他问，声音里满是无力。

“我不知道。”白弈摇头，“也许...给她时间。也给你自己时间，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叶辰，我当你是兄弟，所以才跟你说这些。星星是我妹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如果你能给她幸福，我会祝福你们。但如果你给不了，那就离她远点，不要再来打扰她。”

说完，白弈转身离开了。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地面上。

叶辰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十月的夜风越来越冷，吹在身上，刺骨的寒。但他感觉不到冷，因为心里更冷。

他抬头看向女生宿舍四楼的某个窗户——那是汐叶星的宿舍。窗户亮着灯，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

但他仿佛能看见，她蜷缩在床上，哭红了眼睛的样子。

都是因为他。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陈屿发来的消息：“叶哥，听说你和星星...怎么回事啊？小潇不肯说，急死我了。”

叶辰盯着那条消息，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讽刺。

陈屿和姜栖潇在一起了，那么简单，那么直接。而他和汐叶星，明明互相喜欢，却因为顾虑太多，走到了这一步。

他回了一条：“是我的错。”

然后也关机了。

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想清楚很多事情。

比如，他到底在怕什么？怕影响学习？怕伤害和白弈的兄弟情？怕承担不起一份感情的责任？

还是说，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她？

不，不是的。

他喜欢她，这点他很确定。

只是他的喜欢，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变得不再纯粹，不再勇敢。

而汐叶星的喜欢，是纯粹的，是勇敢的，是毫无保留的。

所以在这场感情里，她比他勇敢，也比他纯粹。

所以受伤的，也应该是她。

这个认知让叶辰更加痛苦。他靠在宿舍楼下的树上，闭上眼睛。

夜色越来越深，宿舍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零星几盏，还在黑暗中孤独地亮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离开。

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里。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退潮后的沙滩，再也找不到涨潮时的模样。

而他和汐叶星之间，也许就这样了。

隔着一句伤人的话，隔着无法弥补的伤害，隔着青春里最疼痛的错过。

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