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说要让秦风教沈凝霜拳法,倒不是随口说说。
第二日清晨,秦风便捧着一套拳谱来到听竹院,神色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只是看向沈凝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自家王爷对这位玉面罗刹的上心程度,已经远超“一时兴起”了。
“沈姑娘,王爷吩咐属下教您这套‘流云拳’,招式轻柔,强身健体,不耗内力,正适合您养伤期间练习。”秦风将拳谱递过去,语气恭敬。
沈凝霜接过拳谱,指尖划过封面上的“流云”二字,眸光微动。这拳谱的纸质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墨迹却依旧清晰,看得出是精心保存的珍品。她翻开几页,招式图谱简洁明快,动作之间带着行云流水的韵律,确实不像寻常粗浅的强身拳法。
“替我谢过王爷。”她低声道,心里却明白,萧玦哪里是让她学拳,不过是找个由头,让她多些事做,也让秦风多来走动,变相“照看”她罢了。
秦风应了声,便开始拆解招式。他的动作舒展流畅,每一式都讲解得细致入微,倒是个合格的师父。沈凝霜本就有武学根基,一点就透,不过半日功夫,便将整套拳法记了个大概,练起来虽还生涩,却已有了几分神韵。
傍晚时分,萧玦又来了。他刚进院门,就看到沈凝霜正在练拳,湖蓝色的裙摆在暮色里轻轻扬起,像一朵临水的莲。她的动作虽慢,却一招一式都带着韧劲,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映着夕阳的余晖,闪着细碎的光。
“看来秦风管教得不错。”他倚在门框上,含笑开口。
沈凝霜闻声收势,看到是他,呼吸微滞,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汗。这动作带着几分随性,倒比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
“王爷。”她颔首,算是打招呼。
萧玦走上前,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从袖中摸出那方绣着兰草的锦帕,递过去:“擦擦吧,看这汗流的。”
这次,沈凝霜没有拒绝,接过锦帕,轻轻按在额角。锦帕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龙涎香,混着她身上的皂角清香,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这流云拳,还合心意?”萧玦问道。
“招式精妙,多谢王爷。”沈凝霜将锦帕递还给他,语气缓和了些。
萧玦却没接,反而笑道:“送你了。反正我府里帕子多的是,不差这一方。”
沈凝霜握着锦帕的手指紧了紧,终究还是收了起来,低声道了句“多谢”。
“光练拳也无趣。”萧玦忽然话锋一转,指了指院角的兵器架——那是他特意让人搬来的,上面插着刀枪剑戟,样样俱全,“要不要试试手?”
沈凝霜看向兵器架,目光在一柄长剑上停留了一瞬。
“你的冷月剑太利,伤还没好利索,用那柄钝剑吧。”萧玦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指了指架上一柄缠着红绸的古剑,剑身宽厚,显然是没开刃的。
沈凝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取下那柄钝剑。入手微沉,剑柄处刻着细密的云纹,看得出是柄好剑。
“我陪你练练?”萧玦挑眉,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王爷会武功?”沈凝霜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养尊处优的王爷,纵然身边侍卫厉害,他自己顶多会些花架子。
“略懂。”萧玦笑得神秘,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折扇——竟是柄铁骨扇,扇骨泛着冷光,显然是件兵器,“点到即止,如何?”
沈凝霜握紧钝剑,剑尖微垂:“请王爷赐教。”
话音未落,萧玦的铁扇已经递了过来,扇风带着劲气,直逼她面门。沈凝霜心头一凛,侧身避开,同时手腕翻转,钝剑横扫,逼向他的腰侧。
两人瞬间交上了手。
萧玦的招式看似散漫,却招招刁钻,铁扇开合之间,时而如灵蛇吐信,时而如猛虎下山,竟带着几分江湖野路的狠辣,又夹杂着宫廷武学的沉稳,路子古怪得很。
沈凝霜起初还有些拘谨,怕伤了他,几招过后却发现,这男人的武功竟远在她预料之上,若不是她根基扎实,怕是早已落了下风。她索性放开手脚,冷月剑派的剑法本就以灵动冷冽见长,此刻虽用的是钝剑,却依旧带着股冰寒的锐气。
一时间,院里刀光剑影(虽无利刃),衣袂翻飞。萧玦的铁扇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她的剑锋,又总能在她招式转换的空档递过来,带着几分戏谑的压迫感;沈凝霜则步步为营,剑招越来越快,像是要将积压在心底的郁气都发泄出来。
“叮!”
铁扇与钝剑重重相撞,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各退半步,都有些喘息。
沈凝霜看着萧玦,眼中满是讶异。他额角也见了汗,月白的衣襟敞开着,露出的锁骨处沾了点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野性。
“没想到王爷武功这般厉害。”她由衷道。
萧玦收起铁扇,笑得得意:“现在才知道?本王厉害的地方,多着呢。”
这话带着不加掩饰的调笑,沈凝霜脸颊微热,别过脸去。
萧玦却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片落叶。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温热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像有电流窜过。
“刚才那招‘寒江独钓’,你收了三分力。”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笑意,“怎么,怕伤着我?”
沈凝霜心头一跳,她确实在最后关头收了势,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
“王爷是金枝玉叶,属下不敢放肆。”她强作镇定道,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属下。”萧玦的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下,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沈凝霜,你记住,在这听竹院里,你不是谁的属下,也不是什么玉面罗刹,你只是你。”
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撞在沈凝霜的心上。这些年,她习惯了用“玉面罗刹”的名号伪装自己,习惯了用冰冷和锋利保护自己,何曾有人告诉她,“你只是你”?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眸里。
暮色四合,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盛着星光,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轻佻,只有一片她看不懂的深邃,和一丝……温柔?
沈凝霜的心跳瞬间失控,像擂鼓般敲打着胸腔。她看到他的脸在眼前放大,闻到他身上越来越清晰的龙涎香,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温度……
“王爷!”
院门外忽然传来秦风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萧玦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一般收回手,眼底的情绪瞬间敛去,又变回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何事?”他扬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秦风快步走进来,看到院里的情景,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王爷,英国公府派人来了,说……说想请您明日过府,商议太后寿宴的贺礼事宜。”
萧玦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悦:“知道了,让他们等着。”
秦风应了声,又悄悄退了出去。
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刚才那瞬间的暧昧被打断,像被戳破的泡泡,只剩下满地的狼狈。
沈凝霜低下头,看着自己握着钝剑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萧玦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有些不自然,“你也早些歇息。”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走出了听竹院。
直到院门关合的声音响起,沈凝霜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萧玦离去的方向,心头乱成一团麻。
刚才他眼中的温柔,是她的错觉吗?
他那句“你只是你”,又是什么意思?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慌意乱。
暮色渐浓,月光重新爬上窗棂,洒在空荡荡的院里,也洒在沈凝霜微红的脸颊上。
她忽然觉得,这靖王府的牢笼,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而那个风流不羁的王爷,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些纷乱的思绪,却不知,心湖一旦起了波澜,便再难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