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玦从宫里回来,听竹院的气氛便添了几分微妙。
沈凝霜依旧每日闭门养伤,偶尔在院里练些轻柔的剑法招式,活动筋骨。萧玦却像得了闲,三五不时便往听竹院钻,有时带着新得的玩物,有时拎着上好的点心,有时干脆什么都不带,就坐在廊下,笑眯眯地看她练剑。
他不说话时,倒也算得上安分。可沈凝霜总觉得那道目光像带着钩子,从她握剑的指尖,到转身时扬起的衣袂,一寸寸扫过,让她浑身不自在,剑招都乱了几分。
这日傍晚,沈凝霜刚收了剑,就见萧玦摇着折扇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丫鬟,捧着个食盒。
“练完了?正好,刚从城南‘一品轩’买的杏仁酥,据说这家的手艺是宫里传出来的,你尝尝。”他自来熟地走到石桌旁坐下,示意丫鬟把食盒打开。
碟子里的杏仁酥做得精巧,白生生的,透着淡淡的油光,香气扑鼻。沈凝霜练了半个时辰剑,确实有些饿了,却还是冷着脸:“王爷的好意心领了,我不饿。”
“不饿也得尝尝。”萧玦拿起一块,递到她面前,眼神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坚持,“你身子还虚,得多吃点好的补补。难道要本王喂你?”
他说着,真就往前凑了凑,作势要喂。沈凝霜无奈,只能伸手接过,低声道了句“多谢”,转身想去洗洗手。
“不必麻烦了。”萧玦却拉住她的手腕,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递到她面前,“擦擦便是。这帕子是新的,干净。”
锦帕上绣着几枝兰草,针脚细密,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沈凝霜看着那方帕子,又看了看他含笑的眼,终究还是接过来,快速擦了擦指尖。
“味道如何?”萧玦追问,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
沈凝霜咬了一口杏仁酥,甜而不腻,杏仁的清香在舌尖散开,确实是好手艺。她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玦笑得更欢了,自己也拿起一块,慢悠悠地吃着:“我就说,这京城的吃食,总有一样能合你胃口。”他忽然话锋一转,“你那剑法,昨日看还带着几分滞涩,今日倒顺畅多了,看来伤势恢复得不错。”
沈凝霜心头微惊。她练的是冷月剑派的基础心法,招式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寻常人只会觉得好看,绝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他竟能看出她伤势对剑招的影响?
“王爷也懂武功?”她忍不住问道。
“略懂皮毛。”萧玦笑得莫测,“京里无聊,总得找点事做。当年跟着禁军教头学过几招,对付些不长眼的还行。”
沈凝霜不信。那日在芦苇荡,秦风出手便知是高手,能让这样的人贴身护卫,萧玦的武功绝不可能只是“略懂皮毛”。这男人,藏得真深。
她没再追问,转身想去收剑,左臂却忽然一阵抽痛——许是刚才练剑时动了真气,伤口又有些牵扯。她闷哼一声,脸色微白,下意识地按住了左臂。
“怎么了?”萧玦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急切,“伤口又疼了?”
不等沈凝霜回答,他已经伸手撩起她的衣袖。绷带下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此刻因牵动而微微泛红。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结痂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沈凝霜的心跳漏了一拍。
“说了让你别逞强。”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几分责备,却又不像真的动气,“大夫说你这伤得静养,非要舞刀弄枪。”
沈凝霜想抽回手,却被他按住。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嘴边:“张嘴,这是止痛的,比汤药管用。”
药丸带着淡淡的药香,递到唇边时,几乎要碰到她的唇瓣。沈凝霜脸颊发烫,偏头想躲开,却被他轻轻捏住下巴,强迫她仰起脸。
“听话。”他的声音很近,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不然留下疤痕,我可不依。”
最后那句“我可不依”,说得轻佻,却又带着几分认真,像情人间的嗔怪。沈凝霜的心跳得更快了,鬼使神差地,竟真的张开了嘴。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很快便缓解了左臂的疼痛。
萧玦松开手,满意地看着她:“这才乖。”
沈凝霜别过脸,不敢看他,只觉得耳根烧得厉害。刚才那瞬间的亲近,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不散。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龙涎香混着药香的气息,不算难闻,反而有种让人安心的错觉。
“天色晚了,王爷该回去了。”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发紧。
“急什么。”萧玦却在石凳上坐下,抬头看了看天,“月色正好,不如陪本王喝杯茶?”
他拍了拍手,守在院外的丫鬟立刻端着茶具进来,摆好后又悄声退了出去。萧玦亲自烹茶,动作娴熟,倒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反倒有几分闲适的雅趣。
茶水沸腾的声音在安静的院里格外清晰,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平日的锋芒,竟显得有几分温润。
沈凝霜站在一旁,看着他执壶倒茶,动作行云流水,忽然觉得,这样的萧玦,和传闻中那个欺男霸女的风流王爷,似乎有些不一样。
“尝尝?”萧玦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茶汤清澈,飘着淡淡的茶香。
沈凝霜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浅啜一口。茶水微苦,回味却甘,带着股清冽的暖意,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
“这茶叫‘雨前龙井’,去年江南的新茶,存到现在正好喝。”萧玦也端起茶杯,看着她,“你在江南待了多久?”
“五年。”沈凝霜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她自小在冷月剑派长大,师父去世后,便独自在江湖闯荡,江南的烟雨,曾是她最熟悉的景致。
“江南好,就是雨多了些。”萧玦笑道,“不过比起京城的规矩,那里确实自由。”他忽然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觉得,这靖王府像个笼子?”
沈凝霜心头一震,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中没有戏谑,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
“可笼子也有笼子的好处。”萧玦放下茶杯,声音轻了些,“至少,不会有人在你伤口未愈时,拿着刀追你到芦苇荡。”
这句话戳中了沈凝霜的软肋。她攥紧了茶杯,指尖泛白。江湖自由,却也意味着朝不保夕,刀光剑影里,连安稳睡一觉都是奢望。
“留在王府,”萧玦的声音像带着魔力,一点点钻进她心里,“我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分毫。”
月光下,他的眼神认真得不像话,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带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沈凝霜的心跳又乱了,她别过脸,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溺毙在那片温柔的陷阱里。
“我……”她想说“我不需要”,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玦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没再逼她。他重新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院外的虫鸣和风吹竹叶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竟有种难得的静谧。
直到月上中天,萧玦才站起身:“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抹浅笑:“对了,明日我让人送些伤药来,你那药快用完了。还有,别总练那些费力的剑法,我让秦风教你几套强身健体的拳法,温和些。”
说完,不等沈凝霜回应,便笑着走了出去。
院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动静。沈凝霜独自站在月下,握着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指尖却依旧残留着他碰过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脸颊微红,眼神复杂。
这个男人,轻佻又霸道,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戳中她的软肋,扰乱她的心防。
留在王府?被他护着?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心底悄悄发了芽。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乱绪,却闻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淡淡的,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着她的呼吸,让她无法忽视。
月色更浓了,透过竹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此刻她心头的涟漪,一圈圈,晕开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