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朱漆大门在马车后缓缓闭合，将市井喧嚣隔绝在外。
沈凝霜被安置在王府西侧的“听竹院”。院如其名，几竿翠竹在风中摇曳，映着青石板上的青苔，倒有几分江湖竹林的清寂，只是比起山野间的自在，终究多了层精致的枷锁。
“沈姑娘，这院子原是王爷赏花的地方，清净得很，您先住着。”管事嬷嬷是个眉眼和善的中年妇人，指挥着丫鬟们将行李搬进内室，“王爷吩咐了，您缺什么尽管开口，小的们定当伺候周全。”
沈凝霜站在廊下，看着院里的景致，没说话。这院子虽好，却处处透着“圈养”的意味——精致，安逸，却也意味着失去自由。
“姑娘的伤还没好利索，厨房炖了乌鸡汤，小的先给您端来？”嬷嬷见她神色冷淡，依旧恭谨地问道。
“不必了。”沈凝霜淡淡道，“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嬷嬷也不勉强，笑着应了声“那小的先告退，有事您唤人便是”，便带着丫鬟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细心地带上了院门。
院子里只剩沈凝霜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能看到远处王府的飞檐斗拱，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一派富贵气象。可这气象里，藏着多少规矩束缚，多少人情冷暖，她虽不懂，却能隐约感觉到。
“玉面罗刹……到了这靖王府，倒成了笼中鸟了。”她低声自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本该挂着她的冷月剑，却被萧玦以“养伤期间不宜动武”为由收走了，只留下个空鞘。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轻佻的笑声：“怎么，不喜欢本王给你选的地方？”
萧玦一身锦袍，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秦风。他目光在沈凝霜身上转了一圈，见她换了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衬得肤色愈发莹白，眉梢眼角的冰霜似乎淡了些，不由笑道：“看来这听竹院的风水不错，竟让沈姑娘添了几分人气。”
沈凝霜转身，冷着脸：“王爷何时能还我剑？”
“急什么。”萧玦走到她面前，折扇轻敲掌心，“等你伤好了，别说剑，就是你想在王府里舞刀弄枪，本王也给你备场地。”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前提是……你得听话。”
这话说得露骨，沈凝霜皱眉后退：“我与王爷非亲非故，谈不上听不听话。”
“非亲非故？”萧玦挑眉，“本王救了你，又把你带回府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倒说说，这算什么？”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在我靖王府，就得守我的规矩。不然……”他故意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本王不介意让你尝尝，不听话的滋味。”
沈凝霜心头一紧，正想反驳，却见他忽然松开手，笑意盈盈地转身：“秦风，把沈姑娘的剑拿来。”
秦风应声，从身后解下一个长条锦盒，递到沈凝霜面前。
沈凝霜一愣，打开锦盒，里面正是她的冷月剑，剑鞘上的冰纹在光下流转，一如往昔。
“你……”
“总不能让我的‘贵客’手无寸铁。”萧玦笑得莫测，“不过记住，在王府里，别耍你的罗刹脾气，伤了花花草草倒还好，若是伤了人……”他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沈凝霜看得明白。
她握紧剑鞘，指尖微颤——这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萧玦却不再看她，对秦风道：“备车，进宫。”
紫禁城，养心殿。
明黄色的帐幔下，年轻的皇帝萧衍正翻看着奏折，眉头微蹙。听到太监报“靖王殿下到”，他放下朱笔，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让他进来。”
萧玦一身常服走进殿内，对着龙椅上的兄长作了个揖，语气随意得很：“皇兄，找我来又有什么事？不会是又哪家的王公勋贵告我的状了吧？”
萧衍放下茶盏，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昨日英国公在朝上哭哭啼啼，说你抢了他府里新得的那匹汗血宝马；前几日定北侯又说，你把他儿子绑去醉春风，灌得酩酊大醉，还扒了人家的靴子挂在侯府门楣上——萧玦，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他虽是责备，语气里却没多少怒意，反倒带着几分纵容。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弟弟，当年母亲难产去世，他这个做兄长的，几乎是看着萧玦长大的，纵有万般不是，也舍不得真动气。
萧玦笑嘻嘻地凑到龙案旁，拿起一块御膳房做的桂花糕塞进嘴里：“皇兄这话说的，英国公那匹宝马，明明是他自己说要送给我的；定北侯的儿子，是他自己贪杯，非要跟我比酒量，输了才认罚，我可没逼他。”
“你少来这套。”萧衍没好气地说，“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靖王想做的事，谁拦得住？太上皇留下的那些老东西，哪个没被你欺负过？”
提到“太上皇留下的人”，萧玦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却依旧轻松：“那些老顽固，占着爵位不干事，还总想着干涉朝政，不敲打敲打，他们还真以为皇兄年轻可欺。”
萧衍沉默了片刻。
先皇登基时根基不稳，倚重了不少宗室勋贵，这些人大多是太上皇时期的旧部，盘根错节，手握实权，对他这个新帝虽不敢明着反抗，暗地里却处处掣肘。他虽有雄心，却碍于情面和根基未稳，不好直接动手。
而萧玦，恰恰成了他最好的“刀”。
这位靖王，身份尊贵，又得圣宠，性子跳脱，行事毫无顾忌。他“欺男霸女”，欺负的大多是那些手握权柄却不肯放权的勋贵；他“惹是生非”，搅和的也多是那些旧势力盘根错节的利益。表面上看是胡闹，实则每次都精准地打在那些人的痛处，替他这个皇帝，一点点收回旁落的权力。
“你心里有数就好。”萧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只是别太过火，毕竟都是宗室，面上总要过得去。”
“皇兄放心，我有分寸。”萧玦笑得狡黠，“那些人也就敢在皇兄面前哭哭啼啼，真见了我，还不是恭恭敬敬的？”
萧衍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笑：“你呀……对了，这次从江南回来，又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我听说，你马车里藏了个女子？”
萧玦挑眉，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算不上什么新鲜玩意儿，就是个会些功夫的江湖女子，路上救的，暂时安置在府里。”
“江湖女子？”萧衍有些意外，“你向来不喜那些舞刀弄枪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长得好看，性子也烈，比京里那些娇滴滴的有趣多了。”萧玦说得坦诚，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皇兄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正事。”
萧衍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他这个弟弟，看似荒唐，实则比谁都精明。他既然说心里有数，那就定然有他的道理。
“行了，没别的事，你回去吧。”萧衍挥了挥手，“对了，下月初是太后的寿辰，你安分些，别在寿宴上惹出什么乱子。”
“知道了，保证不给皇兄添麻烦。”萧玦作了个揖，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走出紫禁城，萧玦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秦风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王爷，回府吗？”
“嗯。”萧玦上了马车，闭目靠在软垫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皇兄的意思他明白——敲打旧勋贵可以，但不能坏了规矩，尤其是在太后寿宴这种场合。
只是……那些老东西，怕是不会那么安分。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掠过的宫墙，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至于府里那个玉面罗刹……
他忽然有些好奇，当京城的风风雨雨刮到听竹院时，那冰雕般的美人，会是何种模样。
或许，会比在江南芦苇荡里，更有趣。
马车缓缓驶向靖王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雨，敲响了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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