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
太湖西岸的芦苇荡里，泥水溅了三尺高，混着血腥味，在暮色里搅成一团浑浊。
沈凝霜拄着半截断裂的“冷月剑”，单膝跪在湿滑的泥地里。她素日里一尘不染的白衣早已被血污浸透，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淌血，染红了身下的芦苇。
她便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玉面罗刹”。
三天前，她端了黑风寨的老巢，却不想那寨主临死前发出了江湖令，引得数十个与黑风寨交好的门派联合起来围杀她。从太湖东岸追到西岸，她杀了十七人，耗尽了最后一丝内力，终究还是被逼到了这绝境。
“沈凝霜！你这妖女，杀我兄长，今日定要你挫骨扬灰！”为首的壮汉提着柄鬼头刀，脸上带着狰狞的疤，正是断魂谷的二当家。他身后的二十余人个个手持兵器，眼神里淬着毒，像是盯着猎物的狼。
沈凝霜缓缓抬起头，那张曾让无数江湖人惊艳又胆寒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依旧冷得像冰，透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要杀便杀，废话什么。”
“杀你？太便宜你了！”疤脸壮汉狞笑着上前，目光在她湿透的白衣上扫过，露出猥琐的笑，“听说这玉面罗刹是江湖第一美人，今日倒要让兄弟们尝尝滋味，看是冰雕玉琢的身子，还是跟那些窑姐儿一个样！”
周围的人顿时哄笑起来，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过来。
沈凝霜浑身一颤，不是怕，是怒。她猛地握紧断剑，想挣扎着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内力耗尽，失血过多，她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疤脸壮汉已经走到她面前，粗糙的大手带着酒气，朝着她的脸颊抓来：“小美人，别犟了，从了爷，或许还能留你……”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裂的脆响。
疤脸壮汉的手腕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死死攥住，他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股巨力狠狠掼在地上，疼得他惨叫出声，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周围的哄笑戛然而止。
沈凝霜费力地抬眼，只见芦苇荡的入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一人青衫玉带，手摇折扇，身姿挺拔，正是从京城来的靖王萧玦。他身后跟着个黑衣劲装的侍卫，正是秦风，此刻正收回踹人的脚，眼神冷冽地扫过剩下的江湖人。
萧玦的目光落在沈凝霜身上，像是带着钩子。
他见过无数美人，京城里的贵女或温婉，或明艳，或娇羞，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明明狼狈不堪，白衣染血，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可那双眼睛里的冰寒与倔强，偏生像雪地里开的梅，带着股惊心动魄的美。尤其是她紧咬着下唇，明明痛得发抖，却不肯落下半滴泪的模样，竟让他心头莫名一动。
“光天化日，欺负一个女子，诸位倒是好本事。”萧玦的声音带着京腔特有的温润，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慢悠悠地从芦苇丛中走来，鞋尖沾了泥，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姿。
那些江湖人本想发作，可见秦风刚才那一手功夫，又看萧玦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一时竟不敢妄动。
“你是谁？这是我们江湖恩怨，劝你别多管闲事！”一个精瘦的汉子色厉内荏地喊道。
萧玦没理他，径直走到沈凝霜面前，蹲下身。他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墨香，驱散了周围的血腥气，落在沈凝霜鼻尖，让她皱了皱眉。
“姑娘，没事吧？”他语气温柔，眼神却像带着钩子，在她脸上、颈间、被血浸透的衣襟处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沈凝霜别过脸，声音嘶哑如砂纸：“与你无关。”
这冷淡的态度，倒让萧玦觉得更有趣了。他见过太多对他摇尾乞怜、故作娇羞的女子，这般浑身带刺的，倒是新鲜。
“怎么会无关呢？”他轻笑一声，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上沾着的一缕乱发。
沈凝霜浑身一僵，像被毒蛇盯上一般，猛地想躲开，却被他按住了后颈。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与她身上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放开！”她厉声喝道，眼中迸出杀意。
“别动。”萧玦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戏谑，“你现在这样，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还想杀我不成？”他的手顺着她的发丝滑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倒是张好脸，可惜了，沾了这么多血。”
这动作亲昵又放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薄。
沈凝霜气得浑身发抖，偏偏无力反抗，只能用那双冰寒的眼睛瞪着他，像是要在他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王爷！”秦风在一旁低声提醒，觉得自家王爷这次确实有些孟浪了。
萧玦却恍若未闻，他看着沈凝霜眼底的怒火，笑得更欢了。他就喜欢看美人动怒的样子，尤其是这种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气起来才更有烟火气。
“想让我救你？”他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带着暧昧的意味，“求我。”
沈凝霜紧咬着牙，唇瓣都咬出了血。她玉面罗刹纵横江湖，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可看着不远处蠢蠢欲动的江湖人，感受着身体里迅速流失的力气，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我……”她刚要开口，却被萧玦打断。
“嘘——”他用指腹轻轻按在她的唇上，触感柔软，带着血腥的咸涩，“别急着说。我救了你，你总得给我些好处，对吧？”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意有所指，“比如……让我多看几眼这玉面罗刹的真容，或者……让我牵牵你的手？”
这话说得露骨又轻佻，连秦风都觉得脸红。
沈凝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怒的。她猛地偏头，想咬开他的手指，却被他提前避开。
“性子真烈。”萧玦舔了舔指尖，像是尝到了什么美味，笑得越发暧昧，“我喜欢。”
他终于收回手，站起身，对着秦风扬了扬下巴：“处理干净。”
秦风领命，身形如鬼魅般冲了出去。那些江湖人本就被刚才的气势吓住，哪里是秦风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就被打得哭爹喊娘，要么断了胳膊，要么折了腿，连滚带爬地跑了，只剩下满地狼藉。
芦苇荡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雨打在芦苇上的沙沙声。
萧玦重新蹲到沈凝霜面前，这次没再动手动脚，只是看着她：“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吗？”
沈凝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怒火褪去，只剩下一片疲惫的冰冷。“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萧玦摊了摊手，笑得无辜，“只是见不得美人落难。正好我缺个伴儿游江南，姑娘这般身手，想来能护我周全，不是吗？”
他这话颠倒黑白，明明是他救了她，却偏说要她保护。
沈凝霜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可她现在重伤在身，若是独自离开，难保不会再遇到追杀。眼前这男子虽然风流轻佻，但其侍卫武功高强，跟着他，至少能保住性命。
“我伤好之后，自会离开。”她冷声说道，算是默认了。
萧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伸手将她打横抱起。
“啊！”沈凝霜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紧。他的怀抱很稳，带着淡淡的龙涎香，让她浑身不自在。
“别动，”萧玦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戏谑，“你现在走不动，难不成要我让侍卫抱你？我可舍不得让别人碰我的……临时护卫。”
他故意把“我的”两个字咬得很重。
沈凝霜气得闭上眼，不再说话，只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萧玦抱着她，一步步走出芦苇荡。雨不知何时小了些，暮色里，他的青衫与她的白衣交叠，倒像是一幅奇诡又和谐的画。
秦风跟在后面，看着自家王爷抱着个浑身是血的江湖女子，脸上还带着那副志在必得的笑，只能在心里叹气——看来这江南之行，怕是要热闹了。
而被萧玦抱在怀里的沈凝霜，闭着眼，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指尖却悄悄摸到了藏在靴筒里的一枚三寸短刃。
玉面罗刹，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风流王爷占了她的便宜，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只是她没看到，抱着她的萧玦，低头看着她紧抿的唇，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这冰美人，倒是比京里那些娇花，有趣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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