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在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中达到了它最喧嚣的顶点，雨水敲打着孟家别墅的玻璃窗，发出密集的鼓点声。
原定去郊区湿地公园观鸟的计划被迫取消，孟好抱着膝盖窝在客厅巨大的沙发上，对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嘴角无意识地向下撇着，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开心。
孟宴臣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恹恹的模样。
他走过去，将果盘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不想看电视。”孟好闷闷地说，把脸往抱枕里埋了埋。
“那想做什么？”孟宴臣的声音带着询问和关切。
孟好从抱枕边缘露出一只眼睛，瞄了他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坐直身体：“想听你弹琴。”
这个要求有些突兀。
孟宴臣的钢琴弹得极好，但他极少主动弹奏，那架昂贵的施坦威三角钢琴更多时候只是客厅里一个优雅的装饰品。
孟宴臣几乎没有犹豫，站起身：“好。”
他走到钢琴前，打开琴盖，试了几个音。
雨水敲窗的声音成了天然的背景白噪音，孟好赤着脚从沙发上跳下来，蹭到他旁边的琴凳上，紧挨着他坐下。
她没有要求听什么曲子，只是托着腮，准备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孟宴臣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他没有弹奏那些经典的练习曲或炫技的乐章，而是起了一段舒缓的旋律。
音符像屋檐滴落的雨珠，清泠而连贯，带着一种漫无目的的流淌感，却又在不经意间编织出温柔的脉络。
这旋律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谱子，它只属于这个被雨水困住的下午，属于坐在他身边的孟好。
孟好听着，起初还有些心不在焉，渐渐地，她的眼神放空了，焦距落在孟宴臣跳跃的指尖上。
他的手指很好看，骨节分明，动作优雅而有力。
她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将自己的指尖轻轻按在了琴键边缘的一个黑键上。
“咚——”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突兀地插入流畅的旋律中。
孟宴臣的演奏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顺着那个不和谐音，手腕极其自然地一转，将接下来的几个音符稍作调整，便将那个突兀的闯入巧妙地编织进了自己的旋律里，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孟好眼睛亮了一下，像发现了新游戏。她又试探性地按了另一个键。
孟宴臣依旧从容地接纳了这次破坏，他的即兴演奏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配合游戏。
无论孟好按下哪个键，哪怕是最不和谐的音符，他都能在下一瞬间将它化为己用，让整段音乐继续和谐地流淌下去，甚至因为她的参与而多了几分生动和意想不到的转折。
无需言语，他的音乐世界完全向她敞开，任由她闯入涂抹，甚至破坏，而他总能稳稳地托住她所有随性的举动，将它们转化为独一无二的风景。
孟好玩心大起，开始故意乱按，甚至用整个手掌拍下去。
不成调的噪音响起，孟宴臣终于停下了手，转头看向她。
他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无奈的纵和深藏其下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
“捣乱？”他低声问，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
孟好理直气壮地回视：“我这是在给你增加创作难度，考验你的应变能力懂不懂？”
孟宴臣看着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亮得惊人的眼睛，忽然低低地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孟好的心湖。她很少见他这样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柔软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愉悦的笑意。
他没有反驳她的歪理，只是重新将手放回琴键上，这次，他没有再即兴，而是弹起了一段耳熟能详的，轻快如夏日微风般的曲子。
孟好听出来了，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主题曲。
她不再捣乱，安静地听着。
窗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哗啦声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响，与清脆的琴音交织在一起。
孟好慢慢地将头靠在了孟宴臣的肩膀上，他任由她靠着，琴声未断，甚至更加柔和。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雨水浸透，缓慢流淌。
没有言语，只有琴声雨声，和彼此靠近的体温。孟好闭着眼，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钢琴木料特有的味道。
她能感觉到他演奏时手臂肌肉轻微的起伏，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一声声，敲在她的耳膜上，比任何琴音都更让她心绪浮动。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试探那道无形的边界，享受着被他无条件接纳的安全感，同时也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种超越寻常兄妹的亲昵里。
同时，她也清楚孟宴臣对她的不同，而她也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回应着，有意将那条界限涂抹得更加模糊。
一曲终了，余音在雨声中渐渐消散。孟宴臣的手还放在琴键上，没有动。孟好也没有动，依旧靠着他。
“哥。”她轻轻叫了一声。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朦胧的睡意，“我不是你妹妹，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问题如同惊雷，炸响在雨声渐歇的静谧里。
孟宴臣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在突然寂静下来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这不是她第一次试探，却是最直接的一次，剥去了兄妹这层最具保护色的外衣，直指那不容于世的本质。
孟宴臣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
窗外，最后一缕急雨掠过，天空透出些许灰白的光亮。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孟好没有催促，依旧靠着他，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孟宴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干涩、低哑，却带着一种扭曲的诚实：
“不知道。”
他无法想象孟好不是他妹妹的世界，他的爱从萌芽到深植，始终与她孟宴臣妹妹这个身份缠绕共生。
剥离这个身份，那份爱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更汹涌的自由，还是失去土壤的枯萎？
他无法回答。
他只知道，在现有既定的轨道上，他已经倾其所有。
“但你是。”他补充道，声音低沉而肯定，像在念一句咒语，又像在加固一道藩篱，“你永远都是。”
所以，这份好，这份独一无二的关注和深埋心底的爱意，也将永远持续下去，以哥哥的名义，至死方休。
这是他的答案，也是他为自己和孟好选择的唯一的路径。
孟好在他肩头，极轻地动了一下。
她没有对这个近乎残忍又无比真实的回答做出评价，只是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云层散开，夕阳挣扎着洒下几缕金光，透过湿漉漉的玻璃窗，恰好落在钢琴光滑的漆面上，反射出一片暖色的光晕，也将两人笼罩其中。
孟好看着那片光晕，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她忽然转过头，对孟宴臣展颜一笑，那笑容带着她独有被骄纵出来的狡黠：
“我饿了，哥。雨停了，我们出去吃那家新开的云南菜吧？我想吃汽锅鸡。”
仿佛刚才那个惊心动魄的问题从未被提出，她熟练又轻易地将气氛拉回了安全的轨道。
孟宴臣看着她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又缓缓松开，留下绵长的酸胀与钝痛，以及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他点了点头，合上琴盖。
“好。”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去换鞋。”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背对着孟好时，他闭上眼将那些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激烈情绪，重新压回冰层之下，牢牢封存。
孟好跟在他身后，步伐轻快。
她看着哥哥挺直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但很快又被更明亮的期待所取代。
雨后初霁的空气清新微凉。
车子驶出车库，驶向霓虹初上的街道。
孟宴臣专注地开着车，孟好则拿着手机搜索那家云南菜馆的推荐菜。
车厢内回荡着轻柔的音乐，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只有孟宴臣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那道被她亲手划开又迅速合上的裂缝，依然存在。
它提醒着他，这份寂静深爱的底线与代价，也让他更加确认，无论前方是什么，他爱她是始终不变的，也是不可能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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