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之后，孟好仿佛解锁了某种特权，对孟宴臣的依赖和使唤越发理直气壮，那份恃宠而骄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界惹他真正为难，又总能轻轻巧巧地碰触到他心防最柔软处。
孟宴臣则像一座沉默的堡垒，全面向她敞开。
公司的事务被他高效地压缩在上午处理完毕，整个下午和夜晚都属于孟好。
他们一起去看了新上映的动画电影，孟好会抱着爆米花桶，看到有趣处便自然地将手伸过来，让他也拿一些，指尖相触的瞬间，她若无其事，他却心神微荡。
然而，孟家并非只有他们两人。
孟父孟母结束公务归来，家庭的完整意味着某种无形秩序的回归。
晚餐桌上，水晶灯折射着冷白的光，餐具碰撞发出清脆却疏离的声响。
“小好，暑假也不能太松懈。我给你联系了王教授，他的艺术史讲座很有水平，下周开始你去听听。”付文樱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
孟好正戳着碗里的西兰花，闻言抬头，脸上明媚的笑容收敛了些，但语气仍是乖巧的：“好的，妈妈。”
桌下，她的脚却轻轻碰了碰旁边孟宴臣的小腿。
孟宴臣正在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抬起眼，看向母亲：“妈，讲座是在市博物馆吧？那边最近在修路，停车不方便。下周我刚好顺路，接送小好吧。”
他说得自然，理由充分，甚至没有直接反驳母亲的安排，只是提供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孟母看了他一眼，对这个一向省心，从未违逆过父母的长子，她点了点头：“也好，宴臣，你多费心。”
孟父在一旁看着财经报纸，对此不置可否。
这个家，在表面的平静下，自有其运行的暗流。
孟宴臣的顺路有多少是刻意，孟好桌下的小动作意味着什么，他们或许未必全然洞悉，但也并非毫无所觉。
只是孟好一贯的优秀得体，孟宴臣的沉稳可靠，让这些细微的涟漪，不足以引起警报。
讲座第一天，孟宴臣提前十分钟将车停在博物馆侧门阴凉处。
孟好穿着一身简单的藕粉色连衣裙从门口跑出来，手里还抱着笔记本。
“哥！里面冷气太足了，冻死我了。”她拉开车门坐进来，很自然地把笔记本塞到他手里，然后搓了搓手臂。
孟宴臣调高了空调温度，又拿过后座常备的薄毯递给她：“讲了什么？”
“枯燥得很，”孟好裹上毯子，皱了皱鼻子，随即又笑起来，“不过我发现一件好玩的事。”
“嗯？”
“那个王教授，讲《洛神赋图》的时候，眼神老是往第一排一个穿蓝裙子的女生那儿飘。”孟好侧过身，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我猜啊，他肯定”
她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的观察和猜测，语气活泼，带着这个年纪女孩特有的，对成人世界情感的敏锐窥探和浪漫想象。
孟宴臣听着，目光落在她开开合合、色泽红润的唇瓣上，心神却有些飘远。
她在观察别人的情愫，那她是否也能看清，身边最近的他，眼中沉积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是怎样的情感？
“哥，你说我猜得对不对？”孟好说完，寻求他的认同。
孟宴臣收回视线，启动车子，声音平淡无波：“或许吧，别人的事，少操心。”
“哦。”孟好应了一声，靠回椅背，安静了一会儿。
就在孟宴臣以为这个话题结束时，她忽然轻声说：“可是感情这种事，就算想不操心，也会自己跑到眼睛里去的，对吧，哥？”
她的语气像是感慨，又像是随口一说。
孟宴臣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车内冷气嘶嘶作响，却驱不散陡然升起的微妙热意。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她正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侧脸安静，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无心之语。
又是这样。似试探，又似无意。像一只狡黠的猫，用柔软的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紧绷的心弦。
周末，孟家有个小型家庭聚会，一些近亲来访。
孟好换上得体的裙装，笑容甜美，举止大方，在长辈间周旋应对，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对。孟宴臣则陪着父亲和几位叔伯闲聊，言辞得体，风度翩翩。
两人在人群中，是最让孟父孟母满意的子女模样。
直到孟好被一位热心过头的远房姨妈拉住：“小好真是越长越水灵了，有没有男朋友啊？姨妈认识好几个优秀的年轻人——”
孟好的笑容无懈可击，声音清亮：“姨妈，我才刚高考完呢，现在只想好好享受假期，多陪陪爸妈和哥哥。”
她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投向孟宴臣的方向。
孟宴臣正端着一杯水，闻言，视线与她在空中短暂交汇。她眼里有一丝寻求解围的俏皮。
他放下水杯，走了过去，语气自然：“小好，李伯伯想看看你上次得的那个书法比赛的奖杯，我去你房间拿？放在书架第二层？”
“对，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吧。”孟好立刻接上，顺势从姨妈身边脱身，“姨妈，我先失陪一下。”
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离开人群中心，走到相对安静的露台边，孟好才松了口气，小声抱怨：“姨妈也太急了。”
孟宴臣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庭院里昏黄的灯光上：“以后这样的场合还很多。”
“那也不怕，”孟好侧头看他，夜风吹起她几缕碎发，“反正有哥你在。”
她的依赖如此直白，如此理所当然。孟宴臣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柔软得一塌糊涂，却又因为这份理所当然而泛起细密的酸涩。他在，是以兄长的身份，也只能止步于此。
聚会散场，送走客人，收拾停当，已近深夜。
孟好卸了妆，换上舒适的睡衣，抱着枕头敲响了孟宴臣的房门。
“哥，我睡不着。”她站在门口，眼睛湿漉漉的，带着点疲惫后的惺忪。
孟宴臣刚洗完澡，头发还半干，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身上有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他看着她，沉默了一秒，侧身让她进来：“喝牛奶吗，热一杯？”
“嗯。”孟好熟门熟路地窝进他房间沙发里，看着他去小厨房温牛奶的背影。
他的房间整洁得像样板间，唯有书桌上那个从游乐园带回来的，表情严肃的小熊玩偶，格格不入地坐在一堆金融书籍旁，显得有点滑稽，又有点温馨。
牛奶很快热好，孟宴臣递给她，自己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保持着一点距离。
孟好小口喝着牛奶，忽然问：“哥，今天姨妈说的，你会不会哪天，也带个女朋友回来？”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孟宴臣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房间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墙上有些暧昧地交叠。
“不会。”他回答，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为什么？”孟好追问，眼神纯净，像个好奇的孩子。
孟宴臣抬眼看她，目光深沉，像寂静的夜海。
为什么？
因为所有关于爱情的心动想象悸动乃至痛楚，早已在经年累月中，全部系于一人之身。
他的心里，早已没有多余的位置，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容纳另一个人。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
“没有为什么。”他避开了她的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暂时没有考虑这些。公司的事，还有”他顿了顿，“你刚上大学，事情也多。”
“哦——”孟好拉长了声音，将空牛奶杯放在一旁，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并不灼人，却仿佛能穿透他层层武装，看到他内心那片只为她翻涌的惊涛骇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那哥，你也别考虑太早。”说完，她像是困极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回去睡了，晚安。”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朦胧，有些复杂，有些孟宴臣无法完全解读的意味。
然后，她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人，和她留下的淡淡牛奶甜香，以及那句别考虑太早的余音，在他耳边，在他心里，反复回响。
孟宴臣缓缓靠向椅背，抬手遮住了眼睛。
黑暗中，感官却更加敏锐。他知道，孟好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的目光为何追随，知道他为何有求必应，知道他那份超乎寻常的宠溺之下，涌动着怎样的暗流。
可小好却聪明地不说破，不点明，不逃离，甚至似乎还在小心翼翼地用她自己的方式圈出一块领地，默许他停留。
这是一种比直白的拒绝或惊惧的疏远，更让他心悸的温柔，也是更漫长的凌迟。
他放下手，目光落在那个小熊玩偶上。
嘴角勾起近乎自嘲的弧度。
这算什么呢？
一场只有两个演员、却都心照不宣戴着面具的默剧？
一次在深渊边缘，彼此牵引着保持平衡的行走？
他不知道这出戏能演到哪一天，他只知道，只要她还愿意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对他露出那种带着小小狡黠和全然信赖的笑容，他就无法转身，无法后退。
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他也心甘情愿，不会放手。
夜色更深了。
孟宴臣关掉灯，躺上床。枕间似乎还残留着极淡的属于她的气息。他闭上眼，在无尽的黑暗与寂静里，任由那份无法言说的爱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又托起。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他依旧是那个完美克制的哥哥孟宴臣，而她依旧是他唯一且全部的奢望与光芒。
这个夏天，以及夏天之后的无数个日子，他都将如此，在她既定的轨道旁，做一颗沉默运转的卫星，围绕她，守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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