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毫无波澜,礼貌道别后便合上了房门。
“那少爷不妨跟我挤挤,我睡地上也无妨。”
三哥对夏新说道。
夏新早有交代,在外需以“少爷”相称,切不可暴露他的真实身份,我们一路也始终谨言慎行。
也正因这一句不可暴露身份,省却了我诸多繁文缛节。
终于不必三鞠一躬身,几步一行礼,浑身都松快了些。
“不必了。”
夏新应道。
我刚要舒口气,房门便被轻轻敲响。
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窜上心头,我捺着不情愿拉开门,脸上已堆起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
可他一开口,我便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这位姑娘,可否让小生借宿一晚?”
我下意识想拒绝,可转念一想,我本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竟一时找不出推脱的理由。
倒不如方才应了与那位北国来的姑娘同屋,也免得这般尴尬。
我僵在门边,还在苦思冥想措辞,他已转身去了自己房间,将为数不多的行囊拎了过来,进门时还顺势拉了我一把,反手便扣上了门锁。
直到他当着我的面,径直坐上我的床榻,我才眼前一黑,只觉毛骨悚然。
他却神色淡然,只随口说了句:“天太冷了,过来睡吧。”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千万个不愿意,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柔声道:“妾身还不困,殿下先歇着吧。”
说罢便要转身开门。
“夜已深,你要去哪?”
他的目光定在我身上,语气平平,却让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圆满脱身。
“过来睡吧。”
他又说了一遍,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妾身要去如厕。”
我推门便走了出去。
屋外的晚风带着雪后的凉意,扑面而来,竟比屋内还要冻人。
我在廊下站了许久,寒气浸透了衣衫,冻得手脚发麻。
走到那位姑娘的房门前,指尖刚要触到门板,又猛地顿住。
她若是问起为何深夜换房,我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我在躲自己的夫君。
更何况,夏新既已主动找上门,又锁了房门,这般姿态,分明是不容我推脱。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在外人眼中本就该琴瑟和鸣,若是执意避嫌我苦心经营的人设…
正思忖间,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我心头一紧,连忙转身,装作正要回房的样子,恰好与开门出来的夏新对上视线。他的目光落在我冻得微红的脸颊上,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四目相对间,我低下头,默默走回了屋内。
外面是真的冷,屋里的暖炉还燃着,热气裹着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
床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褥,暖意融融。
我站在床边,指尖攥得发白,脑海里飞速盘算着。
咬了咬唇,我压下心头的抗拒,转过身时,脸上已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娇羞。
我缓缓走到床边,轻轻靠向夏新,手臂试探着环住他的腰。他的身子微僵,却没有推开我。
那一晚,我们相拥而眠未有一言。
次日天刚蒙蒙亮,我便去了后院偏角的井池,打了两桶凉水,草草洗净了身子。
雪还未化,庭院里白茫茫一片。
那位姑娘同我一起堆雪人,闲聊间我才得知,她名叫容木木,是从北国来的,跟着哥哥弟弟们一同往夏城贩卖珍珠,全家都靠这营生过活。
我问她,跟着男人们长途跋涉,难道不觉得辛苦吗?
她却笑得眉眼弯弯,说这样的日子好玩得很。
真是个心性单纯的奇怪姑娘,她的声音灵动清脆,听着便让人忍不住想呵护。
“姐姐,昨天那位让房给我的公子,是你的什么人呀?”
容木木忽然问道,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我沉吟片刻,答道:“只是同行的同伴,怎么了?”
“那位公子生得真好看,果然景耀国的男子,都这般谦和温润。”
她一脸向往,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爱慕。
“我一直想找个像他那样,温和体贴的男子做夫君呢。”
我在心底暗自发笑。
她说,要感谢夏新让房之恩,让她得以不和一群大老爷们挤通铺。
还问我能不能帮她引荐,甚至愿意拿出一两白银作为报酬。
我哪敢。
只笑着劝她:“姑娘若是不怯生,直接去敲门便是,他性子不算难相处。”
这般灵动可爱的姑娘,想来没人会不喜欢。
果然,当晚小二送饭时,容木木便坐在客间的座椅上,眼神灼灼地望着正在案前写诗的夏新,那爱慕之情直白又纯粹,不掺一丝假意。
她是真的喜欢上夏新了。
她们聊天很寻常,而她对待夏新感情太过炽热,她的喜欢一贯是主动,她会主动询问夏新的爱好,夏新喜欢的吃食,夏新有意思的日常。
而夏新也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与他讲述着自己在北国的日常,她说想带夏新去北国的雪原上看星星,想带夏新去北国的济雨湖上划船,她说那里两畔热闹非凡灯火璀璨。
她说湖心有神明只要两人许下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就能相伴到老。
那天。
容木木攥着绣帕,脸颊通红地转头看向我,语气带着几分羞涩与期盼:“姐姐,你说我若是去跟公子表明心意,他会不会答应?”
我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指尖传来茶水的温热,心里却一片寒凉。
看着容木木灵动的眉眼,我竟生出几分不忍。
脸上只能挤出一抹温和的笑,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容姑娘这般可爱,公子若是有心,自然会懂。你只管遵从自己的心意便是。”
看着她眼睛一亮、满心欢喜跑去夏新身边的背影,我端起茶盏,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
而夏新,也似是忘了连日来雪不停、路难行的愁绪,竟也有耐心与她闲谈。
我见状,便识趣地起身,给他们让出了独处的空间。
与三哥一同坐在小馆里用餐,窗外雪光映着桌案,碗碟里的热气袅袅升起。
我夹了一筷子青菜,闲谈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扯向周璟。
三哥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带着几分复杂:“小妹莫非是喜欢上周璟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抬眸迎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坦然的笑:“是。”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却让三哥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放下筷子,指尖敲击着桌案,沉声道:“不可以的,小妹。”
我垂下眼帘,夹起的青菜悬在半空,许久才轻轻放进碗里,没有作声。
“你的喜欢,只会害了他。”
他语气不免有些加重。
“我知道。”
我轻声应道。
指尖却微微揣紧。
我只有与太子和离让夏新主动同意我才能有机会和周璟在一起。
不然我永远只能将爱意埋藏在心里,永远无法说出口。
“不仅如此还会害了云家。”
我只夹着菜安静地吃着饭。
一会我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试探:“三哥的乡试过了吗?”
三哥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岔开话题,叹了口气:“没有,差了几分。”
“大哥和林家三小姐,还有联系吗?”
我继续问道,目光落在他脸上,不肯放过一丝神色变化。
“阿娘不同意,早就断了。”
他的声音低了些。
“云霖一直想嫁入皇家,父亲还没松口?”
三哥猛地抬眼,眼神里满是惊愕与疑惑。
三哥的脸色变得复杂,既有震惊,又有几分慌乱:“你怎么……”
“怎么会知道?”
我打断他,抬头冲他笑了笑。
“阿娘没告诉你吗?我在云家时,一直是由我管账吗?”
他定定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云家所有兄弟姐妹关系都很亲近当然除了我。
正说着,房门被敲响,夏新派人来叫我出去。
他问我,为何不在屋里吃饭,反倒跑去别人房间。
我说看见有姑娘在不方便打扰。
我一贯为他考虑,将他放在第一位。
我们在驿站待了半月有余,雪才渐渐融化。
容木木一有空就会缠着夏新,他们聊得很开心。
这半月里,容木木一有空便缠着夏新,两人聊得颇为投机。
她只当夏新是家境优渥的富家少爷,而自家在北国也算有些实力,自认为两人门当户对。
她的感情炽热而直接,会主动问起夏新的喜好、爱吃的吃食,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在北国的日常。
她说,想带夏新去北国的雪原上看星星,想带他去济雨湖上划船,说那湖面两畔灯火璀璨,热闹非凡,湖心还有神明,只要两人许下白首不相离的誓言,便能相伴一生到老。
离别那日,雪后初晴,阳光洒在驿站的青石板上,映得天地一片透亮。
分别时夏新第一次拥抱了她,赠予她一枚自己贴身的玉佩。
容木木攥着玉佩,泪水落得很凶,连连点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同士兵们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告别。
同行的马车里我甚至忍不住猜想。
他一届太子在尊卑有别规矩森严的宫里恐怕没有见过如此真挚热烈的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