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的食量本就偏小，加上心情影响，几块西瓜、几口奶皮子、几只小龙虾，外加那一小盅分量刚好的猫山王榴莲下肚，胃里已经七八分满，甚至有点撑了

盘子里剩下一点麻辣汤汁和虾壳，她摘掉沾满红油的一次性手套，用湿巾仔细擦净每一根手指，然后端起手边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蒙古奶茶，小口啜饮着。

奶茶微咸，带着炒米和奶皮的香气，是她此刻唯一觉得熨帖胃腑的东西

李心竹还在和她的海鲜山、甜品塔奋战，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宋离打算最后去拿一小块看起来清甜不腻的桂花糕，配上这碗奶茶，就算结束了这顿让她浑身不自在的晚餐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轻微的瓷器碰撞声

她余光瞥见暃起身离座，片刻后返回，手里多了两个白瓷盘。

一个盘子里放着一块足有两指厚、大理石花纹极其漂亮、边缘带着一小截T型骨的菲力牛排，肉质鲜红，表面已经用黑胡椒和海盐简单腌制过

另一个盘子里，是一块切割整齐、色泽澄黄的高品质固体黄油

这并不稀奇，“云境”的自助餐包含一个现场铁板烹饪区，客人可以自选食材让厨师加工。

但暃没有将牛排递给厨师，而是拿着这些东西，直接回到了座位

他将那两个盘子放在桌上，然后，做了一件让宋离和李心竹都微微愕然的事——他慢条斯理地拆开桌上备着的一次性纸质围裙，动作熟练地系好，遮住了他那身价格不菲的休闲装

接着，他按下了桌角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按钮

桌面中央，一块方形的大理石盖板悄无声息地滑开，升起一个嵌入式的便携式电烤盘，光滑的黑色表面立刻开始均匀发热，热度透过空气微微传来。

暃用夹子将那块黄油放在烤盘中央，固体黄油迅速软化，融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浓郁的奶香味瞬间蒸腾起来，比餐厅里任何复杂的香料气味都更直接、更诱人。

他夹起那块菲力牛排，手腕稳定地将其轻轻放在融化的黄油中央。

“滋啦——！”

高温与冷肉接触，爆发出更响亮的声响，伴随着一阵白烟和无比浓郁的肉香

暃的神色很专注，但姿态依旧从容

他用夹子轻轻按压牛排表面，感受着肉质的弹性，然后耐心地等待着，不时将牛排翻面，让热力均匀渗透

油脂与黄油混合的香气霸道地扩散开来，甚至盖过了周围其他食物的味道。

宋离握着奶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却依旧落在碗中微微晃动的乳白色液体上，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仿佛对面那充满烟火气的一幕与她毫无关系

煎牛排？

在这种地方？

他倒是很会给自己找事做

李心竹可没法这么淡定

她咀嚼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鼻子像小狗似的抽了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烤盘上那块正在发生美妙变化的牛排。

看着它在黄油中煎出漂亮的焦褐色外壳，看着肉汁被锁住，香气一阵浓过一阵……她咽了口口水，觉得手里的提拉米苏瞬间不香了。

暃当然察觉到了李心竹那几乎要黏在牛排上的目光，也“感受”到了对面宋离刻意忽略却无法完全隔绝香气的僵硬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专注地完成手中的“作品”。

煎好一面，翻面，撒上一点现磨的岩盐和黑胡椒碎，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优雅

终于，牛排达到了他满意的熟度。

他关掉烤盘，用夹子将牛排夹起，放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温热过的干净瓷盘里，让它静置，锁住肉汁。

然后，他拆掉一次性围裙，拿起崭新的刀叉

锋利的餐刀切入焦褐的外壳，内部是完美的粉红色，肉汁缓缓渗出

他切下第一块，是最中心、最厚实、最柔嫩多汁的菲力部分

李心竹的眼睛跟着那块肉移动，手里的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蛋糕

就在这时，李心竹在桌子底下，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宋离，眼睛疯狂示意

李心竹（阿离！肉！看起来好好吃！我想吃！你……你快表示一下？你要是让我去问，我就豁出去这张脸了！）

宋离被她碰得回过神，转头瞪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没出息”和“要问你自己问”。

然后，她干脆利落地甩给她一个后脑勺，继续低头搅动自己那碗快被搅出漩涡的奶茶，用行动表示：与我无关，别拉我下水。

李心竹读懂了她的眼神，虽然有点怂，但美食的诱惑战胜了面对暃的那点紧张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一个尽可能灿烂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正准备开口

李心竹暃总，您这牛排煎得真香哈……

话还没说完，暃已经用叉子叉起了他切下的第一块、也是最完美的那块菲力牛排

他没有放进自己嘴里，也没有理会李心竹欲言又止的讨好笑容

手腕一转，餐叉平稳地越过桌面，在宋离低垂的视线余光里，将那块犹自带着热气、滴着晶莹肉汁的牛排，轻轻放在了——她那个只盛着一点奶茶残渣和桂花糕碎屑的、干净的盘子里

“嗒。”

极轻的一声

宋离搅动奶茶的动作，彻底僵住

她盯着盘子里那块突如其来的、香气扑鼻的肉，仿佛那是什么外星来物

李心竹的笑容也僵在脸上，嘴巴还保持着“哈”的口型

暃做完这个动作，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只是随手分享了一块水果

然后，他才又切下一块大小适中、同样诱人的牛排，这次，他抬眼看向李心竹，叉子悬在半空

李心竹瞬间反应过来，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双手捧起了自己面前干净的甜品盘，高高举起，接宝贝似的递了过去，脸上笑开了花

李心竹谢谢暃总

暃嗯

暃随意地应了一声，将那块牛排放进她盘子里

李心竹心满意足地收回盘子，迫不及待地叉起那块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也不舍得吐出来，含混不清地赞叹

李心竹唔！好次！真嫩！火候太好了

而宋离，依旧盯着自己盘子里的那块牛排

它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瓷盘上，散发着热量和香气，像一个无声的、带着温度的挑衅，或者……她不愿深究的其他含义

她握着勺子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吃，还是不吃？

周围隐约有目光投来，或许是对暃亲自煎牛排的侧目，或许是对他分肉举动的好奇

暃已经重新坐好，开始切割自己盘子里剩下的牛排，动作优雅，仿佛刚才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发生

只是他低垂的眼睫下，余光一直留意着对面女孩的反应。

李心竹大口吃着肉，幸福地眯着眼，眼神却在宋离和暃之间偷偷来回瞟

宋离终于，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搅奶茶的勺子

她拿起手边干净的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叉起了那块牛排。

肉质确实极好，入口软嫩，汁水丰盈，黄油和黑胡椒的香气与牛肉本身的鲜美融合得恰到好处，火候精准得无可挑剔

她小口地吃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微微加快的咀嚼频率和下意识轻抿的嘴唇，似乎泄露了这味道并非不受欢迎

暃切着自己盘中的牛排，看着她终于接受了那份“分享”，虽然依旧别别扭扭，但总算没有扔回来

他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掩去了嘴角一丝几不可察的、得逞般的笑意

桂花糕和凉掉的奶茶被暂时遗忘在一边

空气中，除了食物香气，似乎还弥漫着一种比黄油煎牛排更微妙、更难以言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