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是周三下午的后两节，九月初的阳光虽然不如盛夏毒辣，但依然带着不容小觑的力度，明晃晃地铺满了整个排球场。

宋离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蓝色运动短袖和同色短裤，露出的胳膊和小腿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她站在发球线后，手里掂量着那个黄蓝相间的排球，眉头微蹙。

这学期的期末考核项目是排球发球，要求连续发过网一定次数并落在指定区域。

对她而言，这比让她去马背上完成一组复杂的盛装舞步还要难上十倍。

她不是没运动细胞，马术、舞蹈甚至一些需要身体协调性的活动她都能做得漂亮，但偏偏对这种需要精准手感和抛掷力度的球类运动，仿佛天生缺了根弦

要么是抛球和击球的节奏永远对不上，球软绵绵地掉在脚边；要么是猛地一挥臂，球倒是飞出去了，却像个没头苍蝇，“砰”一声砸在网上，徒劳地弹回来；偶尔侥幸过网，也是擦着网边过去，飘飘悠悠，落在哪里全凭天意，离老师划定的及格区域差了十万八千里。

又一节课过去，胳膊甩得有点发酸，掌心被球面磨得微微发红，成绩依旧惨不忍睹。

旁边李心竹倒是玩得欢，虽然也不算多厉害，但至少球能过网，还能偶尔蒙对个把落点，嘻嘻哈哈的，完全不像在应付考试。

第二节课刚开始没多久，体育老师大概也看不下去了，吹了声哨子，宣布休息二十分钟

李心竹热死了热死了！

李心竹立刻凑过来，用手扇着风，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皮肤上

李心竹走，阿离，进馆里歇会儿，有空调！我新下了个游戏，双人模式，咱俩玩玩

宋离用毛巾擦了擦颈后的汗，看了一眼远处被太阳烤得仿佛冒着热气的塑胶地面，又看了看体育馆黑洞洞的大门入口

空调的诱惑确实大

但……她在家宅了整整两个月，除了必要的出门，几乎都在空调房里长蘑菇

这才开学几天，好不容易有个户外活动的课（虽然活动得很糟心），就这么躲进室内？

宋离不了

她摇摇头，声音被周围的嘈杂盖过一些，显得有点闷

宋离晒晒太阳吧

李心竹眨眨眼，想了想

李心竹也是哦……那找个阴凉地儿

两人绕到体育馆侧面，那里有一排高大的杨树，投下大片浓荫。

树荫边缘，紧挨着一个篮球场，此刻正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大概是哪个班的体育课也在这时候休息，或者纯粹是课余活动

砰砰的运球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嘎声、偶尔的呼喊和笑骂声传过来，倒比排球场那边纯粹的“练习——失败——捡球”循环要有生气得多。

宋离和李心竹在树荫最浓密的水泥看台台阶上坐下

李心竹掏出手机，果然开始鼓捣她的新游戏，嘴里还念叨着游戏规则

宋离对打篮球没什么兴趣，目光淡淡地扫过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没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那些男生脚上穿的球鞋

红的，蓝的，荧光绿的，黑白撞色的，有些配色之大胆，设计之繁复，让她忍不住微微挑起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干净简单的白色空军板鞋

宋离他们的鞋……

她声音很低，几乎是自言自语，带着点难以理解的困惑

宋离怎么都这么丑

不是陈旧，不是脏污，就是一种……审美上的冲击

她实在无法理解那些高饱和度颜色和复杂线条拼接在一起的“潮流”。

李心竹正打到关键处，头也不抬

李心竹嗯？什么鞋？哎呀我要死了！

宋离没再说话，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抖音，漫无目的地刷着。

屏幕上的光影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

篮球场上的动静似乎大了些

有几个男生一边运球，一边频频往她们这个方向看

宋离的长相和气质，即使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也属于扎眼的那种，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一幅自带柔光的画，很难不引人注意

过了一会儿，一个篮球大概是传失了，或者干脆是故意没接稳，骨碌碌地朝着树荫下的看台滚了过来，不偏不倚，停在宋离脚边不远的水泥地上，还轻轻弹跳了两下。

宋离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个橙色的篮球上

她停顿了一秒，然后放下手机，站起身，弯腰，单手就把那个还有些分量的篮球捞了起来。

一个穿着红色球衣、个子挺高的男生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一点刻意摆出的不好意思的笑容

路人同学，不好意思啊，球没拿稳……

宋离没说什么，只是把球递过去

男生的手接过球，但眼睛却没看球，而是直勾勾地落在宋离脸上，近距离看，那双狐狸眼在树荫的光影下更显出一种清泠泠的漂亮

他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道

路人谢、谢谢啊！

宋离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重新坐回台阶上，拿起手机，好像刚才只是随手拂开了一片落叶。

那男生抱着球跑回球场，立刻被几个同伴围住，挤眉弄眼，低声哄笑，隐约还能听见

路人卧槽近距离看更绝

路人说了让你去要微信

李心竹刚结束一局游戏，一抬头正好捕捉到那几个男生鬼鬼祟祟交换眼神、频频往这边瞟的样子，作为宋离多年好友，她立刻雷达启动。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宋离，凑近耳边，压低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李心竹阿离，看见没？那边打篮球那几个，刚才捡球那个，还有他旁边穿黑背心的……眼神都快黏你身上了。绝对对你有意思

宋离刷着抖音上一个萌宠视频，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静无波

宋离就是捡了个球

李心竹还想说什么，就见篮球场那边，刚才捡球的红球衣男生，和另一个穿着黑色无袖背心、看起来更壮实些的男生，互相推搡了两下，像是鼓足了勇气，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别扭和尴尬，真的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两人在宋离面前停下脚步，挡住了部分树荫的光。

红球衣男生先开口，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干

路人同学，你好……

宋离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两人汗水涔涔、略显局促的脸。

黑背心男生赶紧把手机屏幕点亮，上面是微信个人名片的二维码，往前递了递，另一个也连忙翻出自己的二维码

两人你推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眼神飘忽，支支吾吾

路人那个……我们是经管学院大二的，刚才谢谢你捡球……能不能，方便加个微信吗？

树荫下的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只有远处篮球场的喧闹和蝉鸣作为背景音

李心竹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宋离

宋离的目光在两个二维码上停留了不到两秒，然后重新抬起，看向那两个满脸期待的男生。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害羞，也没有恼怒，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摇了摇头，声音清晰，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宋离不方便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瞬间僵住、继而涨红的脸，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手机屏幕上，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