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还带着一丝丝暑气
宋离觉得自己像个被押赴前线的逃兵,浑身上下写满了情愿
窗户外头,天是那种被晒了一夏天后、有点褪色的浅蓝,懒洋洋地挂着几缕云丝。
阳光倒是还烈着,透过玻璃烤着她的后背,空调屋里待久了,乍一接触这残存的暑气,让人更加萎靡。
离开学明明还有两天,她却被母上大人以“提前回去收拾,避开高峰”为由,无情地踢出了家门。
理由充分,无法反驳
宋离妈妈阿离!还赖着?车快到点了!
妈妈的声音从客厅穿透进来,伴随着吸尘器的嗡嗡声,精准地打断了她对着天花板的无语凝噎
阿离是家里人和极亲近的朋友才叫的小名,此刻听来也像是催命的符咒
宋离知道啦——
她拖长声音应着,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身下这张睡了两个月的床,每一寸床单都在极力挽留她
她磨蹭着换下睡衣,穿上牛仔短裙和白色修身短袖,把假期刚染的浅金色长发随意地拿一个鲨鱼夹夹在脑后,露出那双尤其出挑的狐狸眼
镜子里的女孩明媚漂亮,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被迫营业”的绝望
午饭是妈妈特意做的送行宴,依旧是那道她从小吃到大的猪骨头烩酸菜,酸菜是冬天腌的最后一坛,味道格外醇厚些。
爸爸默不作声地啃着骨头,妈妈一边给她挑最好啃的排骨往她碗里放一边唠叨
宋离妈妈……到了那边,眼看就秋天了,早晚凉,你那几件薄外套我都给你塞箱子里了,和心竹好好的,别拌嘴……
宋离“嗯嗯”地应着,专心对付碗里堆成小山的肉和酸菜。
弟弟宋珲也没了平时爱聊天的劲,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
妈妈问宋珲怎么不吃肉,宋珲的脸埋在碗里闷闷地说
宋珲不要,给我姐吃
宋离一听,笑着说
宋离一大盆呢,我也吃不了多少
爸爸这个时候突然发言了
宋离爸爸没钱就问我要,想吃啥买啥你花就行了
宋离一边仔细地掏骨髓,一边笑着和爸爸打趣
宋离我咋能舍得让你这么破费呢爸
一家人欢声笑语,宋离也轻松地吃完这顿断头饭
家的味道,吃一顿少一顿
又在房间里磨蹭了快一小时,把几件小玩意拿出来又放回去,最终还是被老爸拎着箱子、老妈提着装满零食的袋子“请”出了门。
弟弟宋珲跟在后面,帮宋离背着她的笔记本电脑
火车站永远是人声鼎沸
空气黏浊,混杂着汗味、方便面味和消毒水的气息。
刷身份证、安检、上楼检票
流程熟得让人心烦
站在安检口前的黄线外,分别的时刻终究是到了。
宋离爸爸箱子重,路上找乘务员帮把手
爸爸把拉杆箱递给她,简短地叮嘱
宋离嗯
宋离妈妈到了宿舍就收拾,缺什么立刻去买,别拖
妈妈的眼圈有点红,伸手替她捋了捋其实根本没乱的刘海
宋离妈妈按时吃饭,别学人家乱减肥,你瘦的跟麻杆一样
宋离妈,我都记着呢
宋离倾身抱了抱妈妈,闻到那股熟悉的、家里洗衣液混合着一点点油烟的味道,心里某个角落塌软下去一小块
松开手,她转向弟弟
半大小子,个头蹿得比她还猛了点,嘴唇抿着,眼睛看着地面
宋离宋珲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放平
宋离在家少打点游戏,多看书。听爸妈话
宋珲含糊地“唔”了一声,飞快地抬眼瞥她一下,又垂下目光。
就在宋离转身准备拉起箱子时,他忽然极快地凑近一步,手在她背包侧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挂扣附近蹭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背包侧面用来插水杯的网兜缝隙里。
动作快得像错觉
宋珲给你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周围嘈杂的人声淹没,脸颊有点可疑的红
说完,他立刻退后,重新板起脸,看向别处,好像刚才那短暂触碰和低语从未发生
宋离的手指在背包侧边顿了顿,摸到了一张硬硬的卡片
她没立刻拿出来看,只是指尖微微收紧,心里那股酸酸软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冲得她鼻腔发涩。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那点湿意逼退
宋离我进去了
她朝父母和弟弟挥挥手,拉起箱子,刷了票,头也不回地走进安检门。
不能回头,回头就怕自己真走不动了
直到在候车室找到空位坐下,周围是拖着大包小包、面容疲惫或兴奋的陌生人,她才悄悄把手伸进侧边网兜,指尖勾出那张卡
是一张助学金的银行卡,当时宋珲以“白来的一千块不要白不要”为由,写了一千多字申请下来的
那点微薄的、属于少年的体温似乎还留在卡片上,熨帖着她心里那块因为离别而空落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