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一旦步入某种节奏，就会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规律，却也带着点乏味的惯性。
对宋离而言，这节奏里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睡觉。
只要上午没课，她的早晨基本是不存在的
拉得严严实实的床帘后面，是她雷打不动的回笼圣地，能从夜深人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甚至下午一两点
早饭自然是省了，午饭也时常在“再睡五分钟”和“好像也不饿”的拉锯战中遥遥无期
李心竹对此从最初的震惊、试图挽救，到后来的麻木、偶尔投喂，已经彻底放弃治疗。
李心竹阿离，你的胃是铁打的吗？还是你已经修炼成仙，靠吸收日月精华就能活？
李心竹不止一次对着那纹丝不动的床帘发出灵魂拷问
床帘里通常只会传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睡意的鼻音，或者干脆是绵长的呼吸声作为回应
除了睡觉和必要的上课、完成作业，宋离对其他校园活动的兴致缺缺
什么社团招新、讲座、联谊，在她眼里约等于噪音和麻烦。
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在课堂上清醒时是冷静专注的，在校园路上则是平淡疏离的，只有在宿舍和李心竹插科打诨时，才会流露出一点符合她年龄的生动。
转眼到了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无关紧要的选修课结束，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叽叽喳喳地涌出教学楼。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是那种适合出去走走的好天气
李心竹阿离！阿离！
李心竹一把挽住正要往宿舍楼方向拐的宋离胳膊，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
李心竹回什么宿舍啊！大好时光，躺床上长蘑菇吗？我们出去转转吧！呼吸呼吸学校外面的空气！
宋离被她拽得晃了一下，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宋离外面空气和里面空气成分一样，都是氮气氧气二氧化碳。我要回去躺着
李心竹躺什么躺！你都躺一周了！
李心竹不松手，开始发挥她锲而不舍的功力
李心竹就去东胜区那边转转嘛，听说新开了个挺有意思的小集市，还有卖那种手工酸奶饼的！陪我去嘛，好阿离，我请你喝奶茶，超大杯，加你最喜欢的芝士奶盖！
宋离试图抽回胳膊，未果
抬眼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李心竹那双充满渴望、眨巴眨巴的眼睛，深知如果不答应，接下来半个小时都会被她念到头疼
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权衡了一下“宿舍床铺的诱惑”和“李心竹持续噪音攻击的伤害”，最终选择了妥协。
宋离……行吧
她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宋离就转转
李心竹耶！就知道阿离最好了！
李心竹欢呼一声，几乎是拖着她往校门口公交站走
然而，宋离很快就为自己的妥协感到后悔——从坐上那辆开往东胜区的公交车开始。
公交车上人不少，混合着各种气味
宋离一上车，就径直走到后排，抢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迅速把窗户开到最大。
初秋的风涌进来，带着街道上的尘埃和喧嚣，但也比车内浑浊的空气好得多
车子启动，摇摇晃晃地驶入车流。
宋离立刻闭上了眼睛，试图用意志力对抗那股从胃里隐隐升腾起来的、熟悉的恶心感
她晕车，而且是特别严重的那种
不是心理作用，是生理上的本能抗拒。
无论大车小车，只要不是自己掌控方向，那种前后左右无规律的晃动，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在粗暴地揉捏她的胃袋和平衡神经。
车子每一次刹车、起步、转弯，都让她脸色白上一分
她紧紧攥着前座靠背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仿佛稍微用力，胃里的翻腾就会冲破喉咙
李心竹坐在她旁边，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叽叽喳喳说着待会要去哪里逛，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宋离的不对劲。
转头一看，宋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嘴唇抿得发白，整个人像一张拉紧的、苍白的弓
李心竹阿离？你没事吧？
李心竹吓了一跳，声音都放轻了
宋离说不出话，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李心竹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车窗外缓慢移动的街景，离目的地还有好几站。
她当机立断，在公交车又一次靠站停车时，赶紧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宋离，踉踉跄跄地挤下了车。
双脚重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带着凉意的空气涌入口鼻，宋离扶着路边的灯杆，弯腰干呕了几下，脸色依旧白得吓人，但那种天旋地转的窒息感总算缓解了些
李心竹我的天，你这晕车也太吓人了
李心竹拍着她的背，一脸后怕
李心竹我真怕你吐在车上
宋离缓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直起身，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皮肤上
她看了一眼川流不息的马路和那些散发着汽油味的车辆，眼里是全然的抗拒。
李心竹四下张望，眼睛一亮
李心竹那边有共享电动车！我们骑那个去！吹吹风肯定舒服！
宋离已经没有力气反对，或者说，比起重新回到那个摇晃的铁皮罐子里，任何其他移动方式都是可接受的。
李心竹迅速扫了一辆青桔电动车，拍了拍后座
李心竹来，上车，姐带你飞！
宋离坐上去，手臂环住李心竹的腰，把脸轻轻靠在她并不宽阔的后背上。
电动车启动，平稳地汇入非机动车道
风立刻迎面吹来，比公交车窗外的风更强劲、更自由，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略显空旷的气息，一下子冲散了残留在鼻腔和胸腔里的闷浊。
风掠过耳畔，扬起她的长发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随着这稳定向前的速度和扑面而来的凉风，奇迹般地一点一点平息下去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血液似乎重新开始顺畅地流淌，脸上的血色也渐渐回来了一些
她依旧闭着眼，但不再是痛苦的紧闭，而是一种疲惫后的舒缓
搂着李心竹腰的手臂紧了紧，她把脸颊更贴实了些，声音透过风声，传到前面骑车的人耳中，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还有一丝认命的恳求
宋离心竹……我们以后能不能……不坐车了……
声音闷闷的，轻飘飘的，像羽毛搔过耳廓
李心竹迎着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清脆
李心竹知道啦知道啦，宋大小姐！以后咱就自驾游，保证不让你再受这罪！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李心竹不过说真的，你晕成这样，以后要是谈恋爱了，男朋友想带你兜风怎么办？豪车也晕？
宋离在她背后，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声音依旧有气无力，却带着她一贯的、对这类话题的冷淡
宋离那就别谈
风继续吹着，载着两个女孩，穿过渐渐染上秋意的街道，向着不远处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驶去。
宋离苍白的侧脸，在风中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瓷白光泽，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晕车带来的疲惫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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