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桂花酿，初入口时清甜甘洌，后劲却比李慕婉预想中要大得多。
或许是心境使然，难得卸下所有防备，沉浸在凡俗烟火与往昔回忆中；
或许是这凡酒未经灵力化解，更易醉人；
又或许，她只是潜意识里，想让自己暂时逃离那无尽的修炼、任务与复杂心绪的围困。
一壶酒不知不觉见了底。
起初只是面颊微热，眼波流转间带了些许平日里绝不会有的迷离水光。
待她起身结账时，才觉脚下有些发软，眼前的景象也微微晃动起来，楼梯仿佛比来时更陡更长。
她扶着楼梯栏杆，慢慢走下望霞楼。
晚风一吹，酒意更上头了几分，头脑有些昏沉，但神智尚存，只是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脚步也虚浮不定。
小镇已完全沉浸在夜色之中。
街道两侧的店铺大多已打烊，只余几盏气死风灯在屋檐下摇晃，投下昏黄斑驳的光影。
白日里熙攘的人群散去，只偶尔有更夫提着灯笼走过，或是晚归的行人匆匆脚步声。
河道两岸的人家灯火也稀疏了许多，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碎成点点摇晃的金星。
李慕婉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夜风带着河水的凉意，吹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舒适的清凉，却也让她本就飘忽的脚步更显踉跄。
她努力集中精神，辨认着回客栈的方向，心中模糊地想：“下次……可不能喝这么多了……”
就在她转过一个巷口，远远已能望见客栈门口悬挂的那盏明亮灯笼时，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
是一个挑着空担子、急着收摊回家的小贩，他低着头快步疾走，未曾留意到对面摇摇晃晃走来的李慕婉。
两人在巷口狭窄处避让不及，“砰”地一下，肩膀结结实实撞在了一处！
“哎哟！”小贩惊呼一声，担子脱手，“哐当”掉在地上。
他倒是稳住了身形，只是吓了一跳。
而本就脚下虚浮的李慕婉，被这一撞，更是彻底失去了平衡，惊呼声堵在喉咙里，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眼看后脑便要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电光石火间，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自旁边阴影中掠出，手臂一展，稳稳地揽住了她下坠的腰身，另一只手则及时护在了她脑后与石板之间。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李慕婉只觉跌入了一个坚实却有些陌生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一股极淡的、属于年轻男子的清冽气息，混杂着一丝风尘与……某种她似乎在哪里闻过的、冰冷又隐晦的味道。
惊魂未定，她茫然地抬眸，对上了一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幽暗的眼睛。
是王林。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此刻正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她。
那张属于青年的清俊脸庞上，惯有的恭敬与腼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不赞同、一丝无奈以及……
某种更深沉难辨情绪的复杂神色。
“师祖，”他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带着夜风的微凉，“您醉了。”
他的手臂还环在她的腰间，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灼热的温度，与他平静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
另一只手仍垫在她脑后，指尖似乎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发丝。
李慕婉眨了眨眼，酒意让她的思维慢了半拍。
师祖？醉了？
哦，对，她是师祖，他是徒孙……
可她怎么在他怀里？
还有，他这语气……怎么听着有点……不像平时的王林？
她想站直身体，却发现手脚依旧软绵绵的使不上力，脑袋也晕乎乎的，靠在他胸前，似乎比站着舒服多了。
那撞人的小贩早已连声道歉，捡起担子一溜烟跑了，巷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王林看着她迷迷糊糊、试图挣扎却又无力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但旋即又被更深的无奈取代。
他本只是远远跟随，确保她安全，却未料到她竟醉成这样，还险些摔倒。
此地不宜久留。
他不再多言，手臂微微用力，将试图自己站稳的李慕婉更稳地揽住，然后，在对方和自己都未及反应的瞬间，弯下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稍一用力，竟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李慕婉骤然腾空，低呼一声，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颌。
“弟子逾越了。”
王林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师祖醉得厉害，恐难自行走回客栈。冒犯了。”
说着，他便抱着她，大步朝着不远处客栈灯火通明的方向走去。
步伐稳健，手臂有力，仿佛怀中轻盈无物。
李慕婉起初还有些僵硬和不知所措，但或许是酒意彻底上头，也或许是这怀抱出乎意料的安稳舒适，她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在他臂弯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发烫的脸颊轻轻靠在了他肩头，闭上了眼睛。
夜风拂过，吹动两人的发丝。
王林低头，瞥了一眼怀中异常安静、甚至显得有些乖顺的女子。
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脸颊绯红，呼吸间带着清甜的桂花酒香，全然不似平日那个温婉端庄中透着疏离与审视的李长老，也不像那个会用各种借口“触碰”他的、心思难测的师祖。
此刻的她，褪去了所有光环与伪装，只是一个喝醉了酒、需要人照顾的、柔软而毫无防备的女子。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忽然毫无征兆地窜入王林脑海：
真乖。
这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却让他自己都怔了一瞬。
他何时会用这样的词去形容一个人？
尤其还是形容李慕婉？
他迅速敛去所有异样情绪，面沉如冰，继续前行。
就在这时，靠在他肩头的李慕婉，忽然轻轻动了动，呢喃了一句什么，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浓的睡意和醉意。
王林脚步未停，却下意识地凝神去听。
“……师兄……”
极轻极模糊的两个字，如同羽毛般拂过他的耳廓，却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师兄？
她在叫谁？
修魔海时，她便是这样唤他的！
他猛地停下脚步，倏然低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怀中女子的脸庞。
恰在此时，李慕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也缓缓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酒意氤氲的眸子，水光潋滟，倒映着客栈门口灯笼的光晕，也映出他骤然紧绷的、近在咫尺的脸庞。
四目相对。
李慕婉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人。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辨认，又似乎只是醉后随心的举动。
然后，在王林紧缩的瞳孔注视下，她缓缓抬起一只手，带着酒后的温热与绵软，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指尖微凉，触感却清晰得惊人，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难以言喻的……
眷恋？
王林浑身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竟忘了躲开，也忘了呵斥。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与伪装。
下一秒，更让他神魂俱震的事情发生了。
李慕婉仰起脸，那双迷离的眼眸依旧看着他，却又仿佛没在看他。
她微微凑近，带着桂花酒香的、温软湿润的唇，就这么轻轻地、带着一丝懵懂的依赖与渴望，印在了他的……
下颌上。
一触即分。
如同蝴蝶点水，却在他冰封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足以引爆天地的陨石！
轰——！
王林的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冷静、算计、伪装，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只剩下下颚上那转瞬即逝、却仿佛烙印般滚烫柔软的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的、属于她的甜香与酒气。
她……吻了他？
虽然只是下颌，但那确是……
她把他当成了谁？
是认出了他？
还是……醉后错认？
巨大的震惊、荒谬、以及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强烈的悸动与混乱，如同狂潮般将他淹没。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抱着她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系统:攻略目标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50％】
而肇事者本人，在做完这一切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心愿已了，眼眸重新阖上，长长的睫毛安然垂下，脸颊在他肩头蹭了蹭，竟就这么……彻底睡着了。
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弧度。
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吻，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王林僵立在客栈门口不远处昏黄的光晕下，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与滚烫热意。
他低头看着怀中已然酣睡的容颜，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审视，有探究，有恼怒，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悸动与……失控感。
良久，他才深深地、近乎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抱着她，迈着比之前沉重了不知多少倍的步伐，一步步，走进了客栈温暖的灯火之中。
只是那被吻过的下颌，仿佛始终残留着一抹灼人的温度，提醒着他方才那短暂却又石破天惊的接触，并非幻觉。
夜，还很长。
而某些东西，似乎从这一刻起，已经悄然改变了轨迹，再无法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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