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霖山一行收获颇丰，不仅采集到了所需的几种水属性辅药，李慕婉还惊喜地发现了一小片罕见的“凝神兰”，此花对滋养神魂有奇效。
或许是因为心情舒畅，又或许是因为李慕婉持续用丹药调理以及那些“疏导”确实起了作用，在离开青霖山的第三日，王林这具分身“顺理成章”地突破到了筑基中期。
气息稳固，灵力流转比之前顺畅了不少，连带着对丹火的操控也明显进步，炸炉的次数显著减少。
李慕婉自是欣慰不已，不吝赞美之词，又赐下几瓶巩固境界的丹药，将一个因徒孙进步而欢喜的师祖演得惟妙惟肖。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那根关于“两年结婴”的弦，绷得更紧了。
筑基中期，距离元婴，依旧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一日，他们沿着一条清澈的溪流前行，地势逐渐平缓，远处出现了炊烟与田舍的轮廓。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个依山傍水、粉墙黛瓦的江南小镇，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缓缓铺展在眼前。
小镇名为“栖霞”，因每日黄昏时分，西边山峦会被晚霞染成绚烂的锦缎而得名。
镇子不大，却极为整洁宁静。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店铺旗幡轻扬，酒肆茶楼传出隐约的谈笑声，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老人在树下对弈闲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饭菜香，以及人间烟火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久居修真界，尤其是经历了洛河门覆灭、修魔海厮杀、云天宗纷扰的李慕婉，乍一踏入这全然凡俗、平和安乐的小镇，竟有些恍惚。
那股紧绷了许久的、属于修士的凌厉与警惕，在这片温柔宁静的烟火气中，不知不觉便松懈了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甜香与暖意的空气，只觉得连日奔波的疲惫，以及心头那沉甸甸的任务压力，似乎都被这凡俗的微风拂去了些许。
“此处风景甚好，民风淳朴。”
李慕婉停下脚步，望着小镇深处蜿蜒的河流与远处被晚霞勾勒出金边的山峦轮廓，眼中流露出真实的、轻松的笑意，“我们便在此处盘桓几日吧，你也好巩固一下新突破的境界。总是餐风露宿，于修行也非长久之计。”
王林自无不可，点头应是。
两人寻了一处干净整洁、临河而建的客栈住下。
客栈掌柜是位笑容和蔼的中年妇人，见李慕婉气质出尘（虽已稍作掩饰），王林又是个清俊少年，态度十分热情，给他们安排了两间相邻的、推开窗便能看见河道与远山的上房。
安顿好后，李慕婉嘱咐王林在房中好生打坐调息，稳固境界，又留下几块金子让他自行去镇上购买些喜欢的吃食或小玩意儿。
她自己则换上了一身更为寻常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淡青色半臂，头发松松绾了个简单的髻，插了根素银簪子，敛去周身修士气息，看上去便如同一位出游的富家小姐，或是哪家门派的年轻女修，融入这凡俗小镇毫不违和。
她并非想拉着王林同游。
相反，此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黄昏将至，天际已染上淡淡的金红。
李慕婉独自走出客栈，沿着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看着路旁小贩吆喝着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
看着归家的农人扛着锄头，与邻居熟稔地打招呼；
看着孩童举着糖人欢笑着跑过，身后是母亲宠溺又无奈的呼唤；
看着年轻的男女并肩而行，女子微微低头，脸颊飞红，男子则笨拙地说着什么，眼神明亮……
这些平凡至极的场景，对她而言，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那种琐碎、真实、充满生趣的烟火气，是她两世为人（无论是前世那个普通灵魂，还是今生在修真界挣扎求存的李慕婉）都甚少有机会沉浸体验的。
在云天宗，她是受人尊敬的李长老；
在修魔海，她是需要警惕自保的依附者；
即便在洛河门年少时，也多是在清修与炼丹中度过。
如此纯粹地作为一个旁观者，感受凡俗生活的脉动，于她而言，是一种奢侈的放松。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温柔的、发自内心的笑意，脚步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不知不觉，她走到小镇中心一座三层高的酒楼前。
酒楼名唤“望霞楼”，是镇上最好的酒家，此时正值饭点，人声鼎沸，颇为热闹。
李慕婉略一思忖，拾级而上，径直来到了三楼。
三楼客人不多，更为清静。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雅座，这里视野极佳，推开雕花木窗，大半个栖霞镇的景色尽收眼底。
蜿蜒的河道如碧玉带穿镇而过，石拱桥上行人往来，两岸人家灯火次第亮起，与天边愈演愈烈的晚霞交相辉映，远处青山如黛，朦胧在渐起的暮霭之中。
她要了一壶本地特产的桂花酿，几碟清淡小菜，便挥手让伙计退下。
窗扉半开，晚风带着河水的湿润与桂花的甜香，轻柔地拂面而来。
李慕婉为自己斟了一杯浅琥珀色的酒液，酒香清冽，带着淡淡的桂花甜意。
她并不善饮，也极少饮酒，但此刻，她却觉得，此情此景，合该有酒。
她并未急于饮酒，只是端着那小小的白玉杯，倚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那幅流动的、充满生命力的画卷。
夕阳的余晖为她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眼中的笑意渐渐沉淀，化为一缕悠远的、带着淡淡惘然的追思。
她想起来到这个世界前的种种模糊片段，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平凡与喧嚣；
想起初入洛河门时，对丹道的懵懂好奇与对修真的无限憧憬；
想起修魔海洞府中，那个沉默冰冷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身影，想起那些笨拙的“点手指”，想起离别时滚烫的泪水与冰冷决绝的背影；
想起洛河门覆灭的惨痛，想起独自在楚国百年苦修的孤寂，想起云天宗的明争暗斗，想起孙振伟令人作呕的纠缠，想起系统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任务，想起此刻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徒孙”……
两辈子，兜兜转转，仿佛总是在奔波、在挣扎、在计算、在伪装。
所求为何？长生？大道？
还是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并且活得好一些？
杯中酒液微微晃动，映着窗外最后一缕霞光，也映出她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疲惫，有茫然，有一丝不甘，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历经沧桑后，对眼前这份短暂宁静的珍惜与眷恋。
她终于将杯中酒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酒液甘醇微辣，顺着喉间滑下，带来一丝暖意。
她微微眯起眼，任由那点暖意驱散心头些许寒意。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客栈后不久，本应在房中“巩固境界”的王林，便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
他并非不信任她的安排，只是习惯使然，对周围环境，尤其是李慕婉的动向，保持着本能的警惕与关注。
见她独自离开，且敛息融入凡俗，他便也换了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衫，远远缀在后面。
他看着她漫步在青石板路上，看着她对寻常街景露出温柔笑意，看着她驻足观看孩童嬉戏、恋人低语时眼中闪过的柔软……
这样的李慕婉，与他记忆中那个在修魔海谨慎求生、在云天宗端庄持重、甚至这一路上对他“关怀备至”却总带着一丝审视的“师祖”，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修士的疏离与算计，多了几分属于“人”的鲜活与温度。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与负担，只是她自己。
王林远远望着，心中那丝因她频繁接触而产生的别扭与警惕，似乎也在这黄昏的暖光与她的侧影中，悄然软化了一丝。
他看到她走进望霞楼，便也跟了进去，在一楼大堂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壶最普通的茶水，神识却如无形的触角，悄然笼罩着三楼那个靠窗的雅座。
他能“看到”她倚窗独坐的身影，能“看到”她端着酒杯静静出神的侧脸，能“看到”她眼中那抹与平时不同的、带着遥远回忆与淡淡怅惘的柔光，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一种难得的松弛与……孤独。
她想起了什么？
是在怀念洛河门？
还是……别的什么？
王林端起粗瓷茶杯，抿了一口寡淡的茶水，目光却穿过喧嚣的大堂，仿佛穿透了楼板，落在那道孤寂的身影上。
晚霞渐渐褪去最后一丝金红，化作深沉的紫蓝，天际亮起第一颗星子。
望霞楼内灯火通明，人声愈加热闹，而三楼窗边，那道白色的身影，却仿佛自成一方静谧天地，与楼下的喧嚣格格不入。
李慕婉又斟了一杯酒，这次她没有再看窗外，而是低头凝视着杯中晃动的月影（酒楼已燃起灯火，映在酒中）。
她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笑意，仿佛在回忆什么极为久远、又极为珍贵的事情。
她举起酒杯，将杯中微甜带涩的酒液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液滑入喉间，带来一线暖意，却驱不散心底那份凉。
一杯，又一杯。
她不记得喝了多少。
酒意渐渐上涌，脸颊泛起诱人的红晕，眼神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少了平日的清明睿智，多了几分罕见的迷离与脆弱。
她不再看向窗外，而是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唇角依旧带着那抹温柔的、却仿佛随时会破碎的笑意，低声呢喃着什么，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王林静静地用神识看着，没有上前打扰。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却心思难测的女子，或许比他想象中，背负着更多不为人知的重量。
她喝酒的样子很安静，没有豪饮，只是慢慢地、一杯接一杯，仿佛那不是酒，而是某种能帮她咽下所有孤寂与疲惫的药。
王林心中，某种坚硬冰冷的东西，似乎被这黄昏的光、这酒楼的喧嚣、以及那窗边独酌女子周身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孤独感，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忽然想起，无论是在修魔海洞府，还是在云天宗，他似乎从未见过她真正放松、真正为自己而活的样子。
她总是在炼丹，在研究阵法，在教导弟子，在应对各种事情。
她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幽兰，坚韧而美丽，却始终绷着一根弦。
此刻，这根弦似乎暂时松开了，却露出了底下更深的疲惫与……孤单。
他看着她因为酒意而微微晃动的身影，看着她偶尔抬手拭去眼角或许因酒气、或许因别的什么而渗出的湿意，看着她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卸下所有伪装后，那真实得令人心头发紧的模样。
一种陌生的、带着微微刺痛感的情绪，悄然蔓延上他的心头。
他分不清那是什么，是怜悯？是不解？
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悸动？
他只是静静地、远远地看着，如同最沉默的守护者，又如同一个误闯入别人最私密时刻的旁观者，心中五味杂陈。
夜色，渐深。酒楼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窗边的女子，似乎终于不胜酒力，伏在了桌案上，青丝散落，遮住了半边脸颊，只露出一点泛着醉人红晕的肌肤。
王林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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