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鲸亡

海边小城的风总是带着咸湿的气息，日复一日地拍打在书店的玻璃窗上。张泽禹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摩挲着一本泛黄的诗集，目光却穿透玻璃，落在远处翻涌的海平面上。那片海和他与张极去过的那片沙滩隔着千里之遥，可海浪的声音，却总能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夏天，张极牵着他的手，在沙滩上留下的一串长长的脚印。

书店的生意并不好，大多时候都很安静。偶尔有客人进来，挑选几本书，付了钱就匆匆离开，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店主，更不会知道他心里藏着怎样沉重的过往。

张泽禹的生活过得简单而规律，每天早上开门，晚上关门，其余的时间就泡在书里，或者对着大海发呆。他不再刻意提起张极的名字，不再轻易触碰那个生锈的铁盒，可思念却像海边的蔓草，在心底疯狂生长，早已根深蒂固。

这天下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书店门口。张泽禹抬起头，看到陈宇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

“泽禹。”陈宇走进书店，声音有些沙哑。

张泽禹愣住了，他没想到陈宇会找到这里。“你怎么来了？”

“我辞职了。”陈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在公司待了这么多年，有点累了，想来看看你，也想看看这片海。”

张泽禹点了点头，起身给陈宇倒了一杯水。“坐吧。”

两人坐在窗边，沉默了片刻。陈宇看着窗外的大海，轻声说道：“我一直很担心你。”

“我没事。”张泽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陈宇转过头，看着他，“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孤独吧。”

张泽禹没有回答，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陈宇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关于张极。”

张泽禹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张极的名字，可当这两个字从陈宇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还活着？”张泽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恐惧。

陈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是。但我查到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张泽禹。“这是我这几年查到的关于那家公司的资料，还有张极的一些情况。”

张泽禹颤抖着接过文件夹，打开来。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资料，有新闻报道，有调查报告，还有一些内部文件的复印件。

陈宇在一旁缓缓说道：“那家公司不仅仅是做科技研究，他们还涉及非法人体实验。张极的基因很特殊，是他们重点研究的对象。当年你收到的那封信，确实是张极写的，但他并不是在火灾中遇难的。”

张泽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陈宇。

“那场火灾是张极自己放的。”陈宇的声音低沉而沉重，“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也知道那些实验数据对公司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放了一把火，烧毁了所有的实验数据和资料，也想给自己一个了断。”

“那他……”张泽禹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火灾发生后，公司的人以为他已经死了，就没有再追查。”陈宇继续说道，“但我查到，有一个当地的老人，在火灾的第二天，在海边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外套，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老人把他救回了家，悉心照料了一段时间。”

张泽禹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他现在在哪里？”

“那个男人醒来后，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自己要去滨海市，要找一个叫泽禹的人。”陈宇的语气带着一丝遗憾，“可他的身体太差了，没过多久，就因为并发症去世了。老人按照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撒进了大海。”

张泽禹的身体一软，瘫坐在椅子上，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原来，张极真的来过，真的想回到他身边。可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错过了整整一辈子。

“老人说，那个男人去世前，一直在念着‘泽禹’这个名字，还说对不起你。”陈宇看着张泽禹痛苦的样子，心里很是难受，“他还留下了一样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陈宇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张泽禹。盒子是木质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已经有些陈旧。

张泽禹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银色的戒指，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戒指很简单，没有任何装饰，上面刻着两个字：“鲸落”。

纸条上是张极的字迹，比日记里的更加虚弱，却依旧清晰：“泽禹，没能陪你到最后，对不起。这枚戒指，是我早就准备好的，本来想回来后，亲手戴在你的手上。现在，只能让它替我陪着你了。我爱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张泽禹拿起戒指，紧紧攥在手心。戒指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递到他的心底，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他仿佛看到了张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尽全身力气写下这张纸条的样子，看到了他对自己深深的眷恋和遗憾。

“他一直都记得我……”张泽禹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双眼。

陈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泽禹，张总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你。他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对你的承诺。”

张泽禹点了点头，心里却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遗憾。如果当初他能早点知道真相，如果当初他能早点找到张极，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人生没有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永远都无法挽回。

陈宇在海边小城待了几天，就离开了。临走前，他劝张泽禹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可张泽禹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了。

从那以后，张泽禹的手上多了一枚银色的戒指，日夜不离。他依旧每天守着书店，对着大海发呆，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释然。

他知道，张极虽然不在了，但他的爱，他的思念，他的承诺，都化作了海边的风，化作了海浪的声音，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他们的爱情，虽然以悲剧收场，但却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又是一个梅雨季节，海边小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张泽禹关上书店的门，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走到海边。这把伞，是当年张极送他的，伞骨已经生锈，伞面也有些褪色，可他一直舍不得扔。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站在沙滩上，看着远处被雨水笼罩的海平面，心里一片平静。

“张极，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道，声音被风吹散在空气中，“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戒指，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这枚戒指，我会一直戴着。等我老了，等我走不动了，我就会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海浪拍打着沙滩，像是在回应他的话。雨丝落在他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张极的吻。

他站在沙滩上，久久没有离开。黑色的雨伞在雨中微微晃动，像一只孤独的鲸，在深海中独自徘徊。

多年后，有人在海边发现了一位老人的尸体。老人坐在沙滩上，背靠在一块礁石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枚银色的戒指，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笑容。他的身边，放着一个生锈的铁盒，和一本泛黄的诗集。诗集的扉页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鲸落于野，爱意永存。”

没有人知道老人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只有那枚戒指，那只铁盒，和那本诗集，在诉说着一段跨越岁月的爱情，一段锈蚀的诺言，和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雾散了，鲸亡了，可爱情的回响，却永远留在了深海之中，留在了岁月的长河里，成为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