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时光，总在云卷云舒、灵花绽放中悄然流淌。自迎春飞升以来，已过了三月有余。在仙气的日夜滋养与遥光的悉心照料下，她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右眼的灰翳早已散尽，重见光明时，她第一眼便看清了遥光眼底深藏的温柔；左腿的跛行也彻底消失，如今她能踩着云阶轻盈漫步，甚至能跟着遥光去灵脉深处，看漫山遍野的迎春仙花次第开放。
左脸的褐斑也褪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清秀温婉的容颜。遥光为她缝制了一身嫩黄的衣裙，裙摆绣着细碎的迎春花纹，穿在身上，竟与他记忆中灵脉初化人形的她一模一样。迎春常常对着殿外的水镜打量自己，看着镜中眉眼含笑、体态轻盈的女子，总会想起人间那个又瞎又瘸、满心绝望的自己，心中便满是对遥光的感激与爱恋。
这三个月里，遥光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他带她去看天界的云海翻腾，看仙鹤掠过琼楼玉宇，看灵泉边的仙草开花结果；他为她亲手烹调天界的灵食，每一口都带着清甜的灵气，滋养着她的神魂；他还教她辨识天界的奇花异草，讲那些流传了千万年的仙族传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迎春沉浸在这份安稳与幸福中，几乎快要忘记人间的苦难。只是偶尔，她会在夜里梦见襄族的老桃树，梦见爹娘的笑容，梦见沈星转身离去的背影，但每次从梦中惊醒，身边总有遥光温暖的怀抱，他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别怕，我在”，让她瞬间安定下来。
她以为这样的幸福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夜。
那日，遥光说要去灵脉深处采摘一株千年灵草，为她稳固神魂，让她在家中等他归来。迎春乖巧地点头，目送他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云海尽头。她在殿内整理着遥光为她收集的仙花标本，心里满是期待，想着等他回来，一定要亲手为他泡一杯灵花茶。
可直到月上中天，遥光还未归来。迎春有些心急，便走出殿外，站在云阶上眺望灵脉的方向。夜色中的天界格外静谧，只有星光点点洒在云海之上，泛着淡淡的银光。灵花的香气在夜风中弥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带着几分踉跄。迎春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呼唤，却见遥光的身影出现在云阶尽头。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衫，只是衣衫上沾着些许尘土，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淡淡的金红。
“遥光！”迎春快步迎上去，伸手想扶他，却被他下意识地避开。
“我没事。”遥光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也带着几分疲惫，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采摘灵草时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耽搁了些时辰。”
迎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满是担忧：“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遥光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他说着，便牵着她的手往殿内走，只是脚步依旧有些虚浮。
回到殿内，遥光借口更衣，独自走进了内室。迎春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她总觉得遥光在瞒着她什么。她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遥光背对着她，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咳嗽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嘴角溢出的金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刺眼的金花。那金血带着纯净的仙气，却又透着一股枯竭的衰败，看得迎春心口一阵剧痛。
“遥光！”她失声喊了出来，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遥光听到声音，身体一震，转头看向她，脸上满是震惊与慌乱。他下意识地想掩饰嘴角的血迹，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迎春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不是说你是神明，不会有事的吗？为什么会吐血？”
遥光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心里一阵刺痛，他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他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春春，对不起，我瞒了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迎春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你告诉我，是不是为了我？是不是因为让我轮回十世，你才变成这样的？”
遥光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扶着迎春坐在床边，自己也缓缓坐下，目光悠远而沉重，像是在诉说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当年你燃魂救我，神魂俱灭，本无轮回之机。我不甘心，便耗尽了九成神元，从混沌中寻回你一丝残魂。神元是神明的根本，九成神元耗尽，等同于自毁仙途，可我只想让你活过来。”
“我以为，让你转世十世，历经红尘淬炼，便能让残魂凝聚，重获新生。可我没想到，你的残魂损伤过重，前九世都未能撑过十八岁。每一次你离世，我都要耗费剩余的神元护住你的残魂，再为你寻一处合适的转世之地。”
遥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底满是痛楚：“这十世轮回，耗尽了我最后的神元。如今我的神元已经枯竭，就像人间快要燃尽的蜡烛，只能勉强支撑着，直到彻底熄灭。那日在殿外，我对你说没事，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可神元枯竭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今日采摘灵草时，竟险些灵力溃散。”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迎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知不知道，看着你这样，我心里有多疼？如果你出事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傻丫头，”遥光伸手拭去她的眼泪，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我就是不想让你承受这些。你已经苦了十世，我只想让你在最后的日子里，开开心心地活着，忘了所有的苦难。”
“最后的日子？”迎春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惊恐，“你说什么？什么最后的日子？”
遥光看着她，眼底满是不舍与愧疚：“神元枯竭，无药可医。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大概……只有六十天了。”
“不！不可能！”迎春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你是神明，一定有办法的！我们去找天帝，去找太上老君，他们一定有能救你的仙药！”
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找人，却被遥光紧紧抱住。“没用的，春春，”遥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神元枯竭是神明最大的劫难，无人能解。天帝也不行，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没用。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从寻回你残魂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迎春趴在他怀里，放声痛哭，“为了我，值得吗？你明明可以好好地做你的守护神，享受永生，却偏偏要为了我，毁了自己的仙途，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值得。”遥光紧紧抱着她，声音坚定而温柔，“从三千年前景脉初遇，你破苞绽放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了我此生唯一的执念。为了你，我可以放弃永生，放弃神位，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能陪你走过这最后的时光，能看到你重见光明，能看到你恢复健康，能再次拥你入怀，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迎春哭得肝肠寸断，心里满是心疼与绝望。她终于明白，遥光为她付出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他不仅守护了她十世轮回，更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她的重生。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沉浸在幸福中，从未察觉他背后的痛苦与牺牲。
接下来的日子，迎春寸步不离地守在遥光身边。她不再提寻找仙药的事，也不再哭泣，只是默默地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珍惜着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学着遥光的样子，为他烹调灵食，虽然味道远不如他做的那般鲜美，却带着她满满的心意；她每日为他擦拭身体，为他按摩酸痛的四肢，轻声为他讲人间的趣事，讲襄族的老桃树，讲爹娘的唠叨，想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多一些快乐。
遥光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神元枯竭的反噬也越来越严重。他常常会突然咳嗽不止，吐出的金血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已经无法再带着迎春去看云海、去灵脉，大多数时候，他只能躺在床上，或是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迎春。
他的眼神依旧温柔，只是多了几分不舍与眷恋。他会拉着迎春的手，一遍遍地诉说着三千年前景脉的往事，诉说着她初化人形时的懵懂可爱，诉说着他们一起修炼、一起看灵花绽放的日子。
“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学会御风飞行，不小心摔进了灵泉里，浑身湿透，却还笑着说灵泉水好甜。”
“还记得吗？你修炼遇到瓶颈，哭着说自己太笨，我安慰了你好久，还为你摘了灵脉最顶端的仙果，你吃了之后，立刻就突破了。”
“还记得吗？我们曾在灵脉的迎春花丛中许下诺言，说要相守永生，永不分离。”
迎春静静地听着，笑着点头，眼泪却在不经意间滑落。她知道，这些美好的回忆，将会成为她此生最珍贵的财富。
有一日，遥光的精神难得好了一些，他让迎春扶着他，走到殿外的云阶上。此时正是天界的春日，灵花开得正盛，香气弥漫，仙鹤在云端悠闲地飞舞。
遥光望着远处的云海，轻声说：“春春，等我走了，你不要难过。我会化作灵脉的一缕清风，永远陪着你；我会化作灵花的一抹芬芳，永远萦绕在你身边。”
“你要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天界的美景，替我看看人间的老桃树年年开花，替我好好照顾自己。”
迎春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我会的。但我更想和你一起看这些美景，一起回到人间看老桃树。遥光，我舍不得你。”
遥光转过头，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吻：“我也舍不得你。可生死有命，仙途亦有定数。能陪你走过这一程，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认真：“春春，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要开心，要幸福。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迎春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带着你的爱，好好活下去。”
六十天的时光，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与不舍中悄然流逝。
最后那一日，天界下起了细雨，灵花的花瓣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凄美。遥光躺在床上，已经虚弱得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金血。
迎春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落在他的手背上。她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而哽咽。
遥光缓缓睁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迎春，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春春，别哭……能再陪你一次，真的……够了。”
他的手轻轻抬起，想要再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呼吸也渐渐停止。
那一刻，殿外的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遥光的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飘散在空气中，与灵花的香气融为一体。
“遥光！”迎春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光点，却什么也抓不住。那些光点在她眼前飘散，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仙气与灵花的芬芳。
迎春趴在床边，放声痛哭，哭声凄厉而绝望，响彻了整个宫殿，也响彻了天界的云霄。她失去了那个守护了她十世轮回、为她付出一切的人，失去了她此生最爱的人。
不知哭了多久，迎春渐渐止住了哭声。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床榻，看着窗外依旧盛开的灵花，心里满是无尽的悲伤与思念。
她知道，遥光虽然离开了，但他的爱，他的守护，会永远留在她的心里。她会遵守对他的承诺，好好活着，带着他的爱，勇敢地走下去。
只是，往后的漫长岁月，再也没有人会为她遮风挡雨，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地对她说“别怕，我在”，再也没有人会陪她看灵花绽放，陪她看云海翻腾。
天界依旧是那个仙气缭绕、风景如画的天界，可对迎春来说，没有了遥光的天界，终究还是少了一抹最温暖的色彩。她站起身，走到殿外，望着遥光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遥光，我会想你的。等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我就去找你。”
风轻轻吹过，带着灵花的香气，仿佛是遥光的回应，温柔地萦绕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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