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光庙的寂静被风卷着，殿内的香火味愈发浓重，呛得迎春喉咙发紧。她跪在蒲团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冰凉的地砖透过单薄的衣料，冻得她浑身发颤。仅剩的左眼也因长时间垂泪，酸涩得睁不开，只能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身前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破了死寂。迎春以为是娘偷偷来看她，或是族老派来催促的人，便咬着牙跪得更直，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一双沾着泥土的粗布鞋停在她面前，紧接着，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男声响起：“哭什么？脸皱得像没开的桃花，多可惜。”
那声音带着山野的清朗，却又透着几分玩世不恭。迎春愣了愣，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穿破布短褂的男人。他身形挺拔，头发用一根麻绳随意束着，脸上带着些微尘土，却遮不住眉眼间的俊朗。只是那身衣裳又旧又破，袖口磨得发白，裤脚还沾着草屑，看着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流浪汉。
迎春心里一沉，只当他是来庙里避雨，或是来看热闹嘲笑自己的。她抿紧嘴唇，重新低下头，额头再次抵向地面，不愿搭理。
男人见状，非但没走，反而蹲下身，与她平视。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与庙里的香火味截然不同。“怎么不说话？”他戳了戳她的胳膊，语气轻快，“被族里人罚跪？就因为那个绣球落在神像手里？”
迎春身子一僵，没想到他竟知道前因后果。她依旧不吭声，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连陌生人都知晓她的丑事，这“亵渎神明”的罪名，怕是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我瞧着那神像，倒像是乐意接你这绣球呢。你这姑娘，看着可怜巴巴的，却有福气得很。”
“你胡说！”迎春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是遭了天谴的人，哪来的福气？”
“哦？”男人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遭天谴的人，能让两百年枯桃开花？能让状元郎记挂着？”
这话戳中了迎春的痛处，她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你到底是谁？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正要再说些什么，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迎春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沈星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快步走了进来。他依旧身着锦袍，只是褪去了那日的威仪，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看到殿内的破衣男人时，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却并未多问，径直走到迎春面前。
“跪久了饿，吃点垫肚子。”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弯腰将食盒放在迎春面前的地砖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糕点，一碟桂花糕，一碟桃花酥，都是迎春从前爱吃的。
迎春望着那些糕点，喉咙发紧。她没想到，在她这般境地，沈星还会来看她，还会记得她爱吃的东西。可一想到他那句“只把你当妹妹”，心里刚泛起的暖意，又瞬间被冰冷的恨意取代。
“我不吃。”她别过脸，语气生硬。
沈星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却依旧劝道：“多少吃点，你身子弱，跪这么久会撑不住的。”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她面前，“这是京城带回来的，和从前的味道不一样，你尝尝。”
迎春看着他递过来的手，那双手白皙修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她摘桃、为她揉腿的小手了。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接。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那个破衣男人，转头望去，却发现他早已没了踪影。庙门依旧半掩着，风从门外吹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埃，仿佛刚才那个男人从未出现过。
迎春心里一阵恍惚，难道是自己跪得太久，出现了幻觉？
沈星见她四处张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疑惑地问：“怎么了？在看什么？”
“没什么。”迎春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沈星沉默了片刻，将桂花糕放在食盒边缘，轻声说：“我放在这里了，你记得吃。庙里冷，我让人给你送床薄被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族老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不用跪满三日，明日我再来接你回去。”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迎春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后，他转身离开了庙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庙内又恢复了寂静。迎春望着食盒里的糕点，又看了看半掩的庙门，心里乱成一团麻。那个破衣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突然消失？而沈星，既然已经说了只当她是妹妹，又何必这般对她好，让她在爱恨之间反复挣扎？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只觉得满心都是苦涩。眼泪再次涌了上来，她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在这空旷的庙宇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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