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光庙的晨雾还未散尽，迎春便在族老的催促下拄着拐杖返程。膝盖跪得红肿发麻，每走一步都牵扯着钻心的疼，可比起心口的煎熬，这点痛楚竟显得微不足道。她攥着腕上的凤凰手串，指尖冰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庙中那抹破衣身影与沈星递来糕点时的眼神，乱得像缠了线的团。
行至老桃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去路。沈星站在桃花纷飞中，锦袍被风拂起，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药膏的小瓷瓶。见迎春走来，他快步上前想扶，却被她侧身避开。
迎春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仅剩的左眼通红，带着未干的泪痕，左脸上的褐斑在晨光中格外扎眼，可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像淬了冰的针：“沈星，你站住。”
沈星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你的膝盖……我带了活血的药膏，给你揉揉吧。”
“不必了。”迎春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问你，你既然只把我当妹妹，为什么还要去庙里看我？为什么还要送糕点、送药膏？”
她的质问像重锤，砸得沈星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迎春抢了先：“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对我好，就能弥补你变卦的亏欠？还是说，你看着我活不过十八岁，心里过意不去，想做些事让自己安心？”
“春春，不是这样的。”沈星急声道，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却又一次被她躲开。
“那是哪样？”迎春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你说过要娶我，说过考了功名就回来让我好好的，说过再也不分开！我信了，我等了你一年，天天守着这棵老桃树，守着你给我的手串！可你回来，只说了句‘只当你是妹妹’！”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刺骨的恨意：“我又瞎又瘸又丑，配不上你状元公了，是吗？所以你就反悔了，把从前的承诺都当成了年幼无知的戏言！”
“不是的！春春，你听我解释……”沈星的脸色变得苍白，指尖攥得发白，指节泛青。
“解释什么？”迎春冷笑一声，笑容里满是绝望，“解释你在京城有了更好的选择？解释你怕娶了我这个‘晦气’的人，影响你的前程？沈星，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需要你假惺惺的照顾！”
她一步步逼近，拐杖在地上戳出沉闷的声响：“你眼睁睁看着我快到十八岁，看着我一天天变差，却不肯履行承诺娶我，哪怕只是为了让我多活几年！你明明知道，成婚是我唯一的活路！”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泪水模糊了视线。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痛苦与怨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隐忍。
“说实话……我恨你。”
这四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千斤巨石，砸在沈星心上。他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迎春说完，没有再看他一眼，猛地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佝偻而决绝，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再也没有回头。
沈星站在原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纷飞的桃花瓣。风卷起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又轻轻滑落。他看着迎春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像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疼得无法呼吸。
嘴唇翕动了无数次，那句未曾说出口的“我有苦衷”，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手指攥得越来越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老桃树下的桃花依旧簌簌飘落，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今只剩下满地破碎的诺言，和那句“我恨你”，在他心底反复回响，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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