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指间沙，转瞬即逝。距离迎春十八岁的寿限，只剩短短半月。李家的屋檐下，红灯笼早已挂起，却衬得屋内愈发愁云惨淡——沈星的变卦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希望，而迎春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孱弱。
娘整日以泪洗面，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布料，连夜赶制嫁妆，嘴里念叨着：“哪怕找个寻常农户，只要能让你续上阳气，活下来就好。”爹则四处托人说亲，可听闻迎春又瞎又瘸还带着“晦气”，即便有状元郎的旧情在前，也没人愿意应允。
眼见日子一天天逼近，娘咬了咬牙，决定按乡野古法来——抛绣球招婿。她在院里搭起高高的彩楼，用大红绸缎装饰得喜气洋洋，又缝制了一只绣着桃花的红绣球，递到迎春手里：“春春，听天由命吧，若有良缘接住绣球，便是你的造化。”
迎春握着那只沉甸甸的绣球，心里一片荒芜。她本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如今走投无路，也只能任由命运摆布。抛绣球那日，院里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大多是来看笑话的，也有几个家境贫寒、无所顾忌的汉子，盼着能捡个“状元郎的旧人”，或许能沾些福气。
迎春被娘扶上彩楼，站在栏杆边。她闭着仅剩的左眼，任由风吹起额前的碎发，将绣球紧紧攥在手里。周围的议论声、哄笑声此起彼伏，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扔啊！独眼丫头快扔啊！”“说不定绣球能砸中个傻子，正好配一对！”
娘在一旁催促：“春春，快扔吧，别管他们。”迎春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绣球抛了出去。绣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越过人群，朝着院外飞去。所有人都循着绣球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起绣球，竟直直朝着村东的遥光庙飞去。
那遥光庙供奉着百年前救过襄族的守护神，平日里香火不算鼎盛，却因神像威严，村民们向来敬畏三分。此刻，绣球被风吹得盘旋两圈，“咚”的一声，不偏不倚落在了遥光神像的手掌心里。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天哪！绣球落在神像手里了！”“这是大不敬啊！亵渎神明了！”“难怪她命不好，原来是触怒了神明！”议论声瞬间变了味，从嘲笑变成了恐惧的指责。
族老闻讯赶来，看到神像手中的绣球，气得拐杖直跺地：“孽障！简直是孽障！遥光神尊庇佑我族百年，你竟敢用招婿绣球亵渎神明，这是要给全族带来灾祸啊！”他当即下令，让迎春去遥光庙跪香三日，日夜忏悔，求神明宽恕。
娘吓得脸色惨白，跪地求饶，却被族老厉声喝止：“若不诚心忏悔，神明降罪，我襄族上下都要受牵连！”迎春站在原地，浑身冰凉，仿佛连风都带着寒意。她没想到，自己最后的挣扎，竟换来“亵渎神明”的罪名。
没有人为她辩解，也没有人再提“木花缘定”的旧话。村民们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厌恶与恐惧，仿佛她真的是什么灾星。娘扶着她，一路哭着往遥光庙走去。庙门紧闭，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神像高坐于供台之上，面容威严，目光似能穿透人心。迎春被按在蒲团上，娘含泪给她磕了三个头：“春春，好好认错，神明会原谅你的。”说完，便被族老的人拉了出去，庙门被牢牢锁上。
偌大的庙宇里，只剩下迎春一人。她拄着拐杖，艰难地跪直身子，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膝盖很快就传来刺骨的疼痛。殿内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棂缝隙中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她想起从小到大的遭遇：右眼失明，左腿瘸跛，面容被毁，心上人变卦，如今又成了“亵渎神明”的罪人。委屈与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神明啊，”她在心里默念，“若我真的罪孽深重，为何要让我来到这世上？若这一切都是命，为何要让我承受这般苦楚？”回应她的，只有殿外呼啸的风声，和神像沉默的注视。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觉得膝盖麻木，浑身发冷，意识也渐渐模糊。唯有腕上的凤凰手串，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提醒着她曾经有过的承诺与期盼。可那份期盼，如今早已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将她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遥光庙的香火味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尘埃的味道，让她一阵阵地恶心。她抬起头，望着神像威严的面容，心里又酸又涩——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生于仙缘，却终究逃不过劫难，连神明，也不愿庇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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