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高晓松的下午茶
时代强音的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从风口嘶嘶地涌出。周深坐在长桌末端,看着对面三个人:经纪人李姐、市场总监王总,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穿着皱巴巴的亚麻衬衫,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睛很亮。
“这位是高晓松老师。”李姐介绍的语气里有种难得的恭敬,“高老师看了你《新声代》的表演,想找你聊聊。”
高晓松点点头,目光在周深身上停留了几秒,像在打量一件古董。“你那首歌唱得有点意思,”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京腔,“转音的处理方式,国内很少见。跟谁学的?”
“在乌克兰学的。”周深回答,声音有些紧。
“乌克兰?”高晓松挑了挑眉,“难怪。东欧的声乐训练体系跟咱们这儿不太一样。你老师是?”
“斯坦尼斯拉夫·彼得罗维奇教授。”
“啊,知道。”高晓松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老派学院派。他教你的那套东西,在国内市场上可能水土不服,但……”他停顿,看着周深,“但也正因为这样,你的声音才有辨识度。”
会议进行了半小时,主要是高晓松在说,其他人在听。他谈到音乐市场的同质化,谈到观众对“新鲜感”的渴望,谈到如何把学院派的技巧转化成大众能接受的美感。周深听得很认真,这是他回国后第一次听到有人不是要求他“改变”,而是思考如何“转化”。
结束时,高晓松递给他一张名片:“下周末我有个私人聚会,几个做音乐的朋友。有时间的话来坐坐,不用准备什么,就是聊聊。”
周深接过名片,纸质厚重,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回公寓的地铁上,周深反复看着那张名片。手机震动,陈谨一的消息:
“会面情况如何?声带监测数据显示你今天说话频率比平时高,说明情绪紧张。”
周深回复:见到了高晓松。他邀请我参加私人聚会。
陈谨一:高晓松,音乐人、制作人、文化评论人。公开数据显示,他合作过的歌手有朴树、叶蓓、萨顶顶等,风格各异但都具有个人特色。这是一个积极信号。
周深:你觉得我该去吗?
陈谨一:数据支持。与资深音乐人的交流,有助于你理解国内音乐生态的复杂性,同时保持个人特质。建议:准备三个你最想讨论的问题,录音(如果对方允许),后续分析交流内容。
周深笑了。永远是这样——她用数据和策略,为他提供着最坚实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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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下午,周深按地址找到一处老洋房。院子里的梧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吉他声和谈话声。
他推门进去,客厅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高晓松窝在一张旧沙发里,抱着吉他随意地拨弄着。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生,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什么。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泡茶。
“来了?”高晓松抬起头,“随便坐。这是尹约,作词人。这是老狼,你应该知道。”
周深愣住了。老狼——校园民谣的代表人物,他高中时经常听的《同桌的你》。
“高老师好,狼哥好,尹约老师好。”他有些拘谨地打招呼。
“别叫老师,这儿没老师。”高晓松摆摆手,“坐,喝茶。尹约,把你那首新写的词给他看看。”
尹约抬起头,把笔记本递过来。周深接过,是一首歌词,标题叫《蓝色降落伞》。字迹工整,意象优美:
“蒲公英 开在太阳的阴影下
不打扰 那些沉睡的枝桠
一个背包 装满晴朗
出发去山顶看月光……”
“怎么样?”尹约问,声音很轻。
“很美。”周深说,“像诗。”
“本来就是诗。”高晓松插话,“但好歌词都是诗。关键是怎么把它变成歌。”
那天下午,周深大部分时间在听。听高晓松讲八九十年代的音乐圈,讲他们如何在简陋的录音条件下做出经典专辑;听老狼讲民谣的黄金时代,讲那些简单旋律背后的复杂情感;听尹约讲如何捕捉瞬间的感觉,把情绪凝固成文字。
茶喝到第三泡时,高晓松突然说:“周深,唱点什么。就唱你在乌克兰学的东西,最学院派的那种。”
周深呼吸,想了想,唱了一段《偷洒一滴泪》——意大利歌剧选段,纯美声唱法。声音在老洋房的客厅里回荡,撞上高高的天花板,落在旧地板上。
唱完,客厅安静了几秒。
“有意思。”高晓松摸着下巴,“你的声音在这么‘糙’的环境里,反而有种反差的美感。尹约,你觉得呢?”
尹约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让周深想起陈谨一——认真地说:“他的声音很干净,但干净里有一种……脆弱感。不是技术上的脆弱,是情感上的。就像那首歌词里的蒲公英,看起来轻,但能飞很远。”
那天离开时,尹约加了他的微信。“以后如果有适合的歌,可以找你试试。”她说。
回程的地铁上,周深把下午的录音发给陈谨一。她的回复很快:
“语音分析完成。值得注意的点:
1. 你演唱时,高晓松的插话频率明显低于其他时间,说明他的注意力更集中。
2. 尹约的评价‘脆弱感’是一个重要观察——这与我的情感参数模型中的‘易感度’维度相关,可能成为你声音的标签特质。
3. 整体环境音分析显示,该空间混响自然,适合真实声音的呈现。
建议:保持与这个圈子的联系,但注意平衡——他们代表的是音乐的艺术性维度,而时代强音代表市场维度。你需要找到两个维度的交集。”
周深看着手机屏幕,地铁隧道的光影在脸上快速掠过。艺术与市场,个性与流行,自我与妥协——这些对立的概念在他脑子里旋转,像一场没有答案的辩论。
但至少,今天他遇见了一些人,他们不急着改变他,而是尝试理解他。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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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周,周深像活在两个世界。白天,他仍然是时代强音的艺人,跑通告,录节目,唱那些制作人安排的歌。晚上,他有时会去高晓松的聚会,或者在微信上和尹约讨论歌词。
尹约是个安静的倾听者。她很少说自己的事,但总能捕捉到周深话语里的细微情绪。有一次,周深提到在乌克兰冬天的孤独感,第二天她就发来一段歌词:
“雪落在无名指第二道关节
融化前看见自己的倒影
异国的月亮有三十种名字
我只记得其中一种叫乡愁……”
周深把这段词谱成简单的旋律,录下来发给她。尹约回复:“你抓住了那种冷。”
与此同时,时代强音对他的要求越来越具体。“公司决定给你打造‘天籁之音’的人设,”李姐在一次会议中说,“所以以后采访要多强调声音的特质,少提乌克兰的学习经历——太学术了,观众听不懂。”
“可是那是我声音的根基。”周深试图解释。
“观众不需要知道根基,只需要听到结果。”市场总监王总说,“你的人设是‘被天使吻过的嗓子’,简单,好记,好营销。”
周深沉默了。他想起陈谨一的分析报告里,那些复杂的频谱图,那些关于共振峰和泛音列的术语,那些花了四年时间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声乐知识。现在,公司要用一句“被天使吻过”来概括这一切。
那天晚上,他给陈谨一打电话。电话接通时,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声——她又在工作。
“我觉得我在被简化。”周深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简化成一个标签,一个卖点。”
陈谨一沉默了片刻,键盘声停了。“这是商业化必然的过程。任何复杂事物进入大众传播,都需要被简化。关键是被简化成什么,以及……”她停顿,“以及你自己是否认同这个简化版本。”
“我不认同‘被天使吻过’这种说法。”周深说,“我的声音是练出来的,每天六小时,四年,不是被什么吻出来的。”
“那就告诉他们真相。”陈谨一的声音很平静,“在合适的场合,用合适的方式。比如在专业访谈里谈训练经历,在综艺节目里可以用更轻松的方式。这不是妥协,是传播策略。”
周深呼吸:“你总是能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晰。”
“清晰是我的工作。”陈谨一顿了顿,“但我知道你现在需要的可能不是清晰,是……别的。”
电话两端都安静了。能听见电流的细微噪音,和她那边隐约传来的实验室仪器嗡鸣。
“我需要确认,”周深最终说,“我这么做——签公司,跑通告,接受那些简化——是对的。我需要确认我没有在丢掉最重要的东西。”
陈谨一又沉默了。这次沉默更久。
“我无法给你绝对确认。”她缓缓说,“但我有数据。数据显示,从你签约到现在,你的核心声学特征——145赫兹的基础频率,独特的泛音结构——没有改变。你可能会改变演唱风格,改变选曲,甚至改变表演方式,但只要这个核心特征还在,你就还是你。”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而且,我会一直监测这个特征。如果有一天它真的开始改变,我会告诉你。”
周深呼吸,胸腔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松开了。“谢谢。”
“不客气。”键盘声又响起来,“现在去休息。你明天的日程表显示有连续三场采访,需要保存体力。”
挂断电话后,周深站在公寓的窗前。上海的夜晚从不真正黑暗,总有一层橙红色的光晕笼罩着城市。远处,东方明珠的灯光在夜空中闪烁,像一个巨大的、永不熄灭的音符。
他想起尹约今天发来的新歌词,关于一个在都市里寻找自己声音的年轻人。歌词的结尾是这样的:
“地铁穿过地心时我听见回音
那是多年前自己埋下的伏笔
如今长成陌生的模样
但我仍认得最初的频率——”
周深轻轻哼唱这段旋律。声音在空荡的公寓里回荡,孤单,但清晰。
手机屏幕亮起,是尹约的消息:“突然想到,也许我们可以合作一首歌。关于声音,关于寻找,关于所有不被理解但依然坚持的振动。”
周深回复:“好。”
几乎同时,陈谨一的消息也来了:“刚完成今天的数据分析。你的声音特征稳定度达到98.7%,创近期新高。说明尽管外部压力增大,但你内在的锚点很牢固。继续保持。”
他看着两条几乎同时到达的消息,一条来自音乐上的新朋友,一条来自科学上的老伙伴。一条指向创作的可能,一条确认本质的稳固。
也许这就是他需要的一切——在商业的洪流中,有人提醒他艺术的价值,有人确认他自我的完整。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两者之间,找到自己的路。
一条既不让145赫兹消失,又能让更多人听见的路。
窗外,上海的车流像一条发光的河,无声地流淌向未知的海洋。
周深打开作曲软件,开始记录刚才哼唱的那段旋律。音符在屏幕上跳动,像心跳的轨迹,像声音的指纹,像所有不甘被简化的事物的微弱抗议。
他给这段旋律暂命名为:《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