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第一阵热风卷着蝉鸣钻进云深不知处时，魏无羡正蹲在雅室后的墙根下，盯着一只慢吞吞爬过的蜗牛发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墙头上垂下来的紫藤花影缠在一起，像幅被揉皱了的画。
“蹲这儿做什么？”蓝忘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草木的清冽，像刚从冷泉边回来。他手里提着个竹编的小灯笼，灯笼骨架上还沾着几片新摘的荷叶，显然是刚做的。
魏无羡仰头，看见蓝忘机穿着件月白的中衣，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锁骨。晚风掀起他的衣摆，带起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远处荷塘飘来的荷香，让人心里莫名一软。
“看蜗牛搬家呢，”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目光落在那只灯笼上，眼睛亮了亮，“这是做来装萤火虫的？”
蓝忘机点头，把灯笼递给他：“聂怀桑说今晚流萤会多，约了在后山竹林见。”
“那还等什么！”魏无羡一把抢过灯笼，指尖不小心蹭到蓝忘机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他干咳两声，转身就往竹林跑，“去晚了怕是要被聂怀桑那家伙抢了先！”
蓝忘机看着他颠颠跑远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相触的温度，耳根悄悄泛起浅红，快步跟了上去。
后山的竹林比别处更阴凉，傍晚的风穿过竹梢，带着股潮湿的凉意。聂怀桑果然已经到了，正举着个纸糊的兔子灯在林子里打转，嘴里还念叨着：“怎么还没来……早知道带两碟瓜子来了……”
“聂怀桑，你那兔子灯歪歪扭扭的，当心被萤火虫嫌弃。”魏无羡老远就喊，举起手里的荷叶灯笼晃了晃，“你看我这个，纯天然，透气！”
聂怀桑回头，看见那盏裹着鲜绿荷叶的灯笼，撇了撇嘴：“俗气！哪有我的兔子灯好看？”话虽如此，却还是往魏无羡身边凑了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灯笼，“真能装萤火虫？”
“试试不就知道了。”魏无羡说着，已经伸手抓住了一只从眼前飘过的萤火虫。那小小的虫子在他掌心亮了亮，尾端的绿光像颗会呼吸的星星。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灯笼里，“看，这不就进来了？”
蓝忘机也学着他的样子，指尖轻轻拢住一只萤火虫。他的动作比魏无羡轻柔得多，指尖悬在虫儿上方半寸，生怕碰伤了那脆弱的翅膀。萤火虫似乎也不怕他，在他掌心停了停，才慢悠悠地飞进灯笼。
“江澄呢？”魏无羡数着灯笼里的萤火虫，已经有七八只了，绿光在荷叶间明明灭灭，像把星星困在了里面。
“喏，在那儿呢。”聂怀桑往竹林深处指了指。
魏无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江澄靠在一棵老竹下，手里把玩着颗石子，紫电在手腕上闪着淡淡的光。他身边放着个食盒，看那样子，竟是带了东西来。
“江澄，你也来了！”魏无羡提着灯笼走过去，“藏什么好东西呢？”
江澄抬眼，把食盒往他面前推了推：“王婶做的莲子羹，凉透了，解解暑。”
食盒打开，清甜的莲香立刻漫了开来。瓷碗里的莲子羹泛着淡淡的乳白，上面还撒了把碎杏仁，看着就清爽。魏无羡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莲子炖得粉糯，甜而不腻，凉丝丝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把刚才跑出来的热意都驱散了。
“好吃！”他把碗递到蓝忘机面前，“你尝尝。”
蓝忘机没接碗，只是低头，就着魏无羡的勺子喝了一口。莲子的清甜混着少年指尖的温度，在舌尖漫开，比往日喝的任何莲子羹都要爽口。聂怀桑看得眼睛都直了，也赶紧舀了一碗，含糊不清地说：“你们俩……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江澄“嗤”了一声，自己也舀了一碗，却把食盒往蓝忘机那边推了推，意思是让他多吃点。
夜色渐浓，竹林里的萤火虫越来越多。它们像被风吹散的星子，在竹枝间翩跹起舞，绿光忽明忽暗，把少年们的影子都染成了淡淡的青绿色。魏无羡的荷叶灯笼里已经装了十几只萤火虫，绿光透过荷叶的缝隙渗出来，把他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
“你说，这些萤火虫能活多久？”聂怀桑忽然叹了口气，看着灯笼里的虫子，“要是能一直亮着就好了。”
“傻样，”魏无羡敲了敲他的脑袋，“世间哪有不散的筵席？萤火虫活一个夏天就够了，至少它们亮过，比那些埋在土里的石头强多了。”
蓝忘机望着漫天流萤，轻声道：“存在过，便有意义。”
江澄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灯笼往聂怀桑那边凑了凑——他的灯笼是用细竹篾编的，比魏无羡的荷叶灯笼结实，里面也装了不少萤火虫，绿光打得更亮些。
魏无羡忽然拉起蓝忘机的手，往竹林深处跑：“走，咱们去那边看看，说不定有更多萤火虫！”
蓝忘机被他拽着，脚步踉跄了一下，却没挣开。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少年的掌心温热，带着点莲子羹的甜香，比灯笼里的绿光还要暖。
跑到一片开阔的空地，魏无羡忽然停下脚步。这里的萤火虫多得像落了场星雨，空中、草间、竹枝上，到处都是闪烁的绿光，连空气里都像是飘着细碎的星辰。
“你看！”魏无羡指着空中，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星河倒悬’？”
蓝忘机看着他被绿光映亮的笑脸，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比漫天流萤还要耀眼。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远处传来聂怀桑和江澄的笑声，混着蝉鸣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支温柔的曲子。魏无羡忽然松开蓝忘机的手，伸手去抓一只停在草叶上的萤火虫，指尖刚碰到那小小的翅膀，虫子就飞了起来，绕着他转了两圈，飞进了蓝忘机的灯笼里。
“你看，它喜欢你。”魏无羡笑得眉眼弯弯。
蓝忘机低头看着灯笼里新增的那点绿光，忽然抬手，把灯笼递给魏无羡：“送你。”
“那你呢？”
“我还有你。”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魏无羡耳朵里。
魏无羡的脸颊“腾”地红了，像被灯笼里的绿光烧着了。他接过灯笼，指尖有些发颤，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和蓝忘机并肩站着，看漫天流萤飞舞。
夏夜很长，长到足够藏住少年们没说出口的心事；流萤很亮，亮到能照亮彼此眼底最柔软的光。竹林深处的莲子羹还温着，灯笼里的绿光还亮着，而那些藏在光影里的欢喜，正像萤火虫的翅膀，轻轻扇动着，要飞向更远的夏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