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罚抄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尤其当魏无羡发现蓝忘机抄书的速度堪比印书坊的刻工,而自己写三个字能蘸五次墨时,这种漫长就更添了几分煎熬。
日头偏西时,魏无羡终于抄完第七十三遍《雅正集》,手腕酸得像提了三天三夜的剑。他甩着胳膊探头去看蓝忘机的进度,只见对方面前的宣纸已经码成了整齐的一摞,字迹清隽如松雪,连墨色浓淡都相差无几。
“蓝湛,你这手速不去抄话本可惜了。”魏无羡趴在桌上,下巴搁在手臂上,“你说咱们这么抄下去,云深不知处的宣纸会不会被咱们用完?到时候先生是不是就只能免了责罚?”
蓝忘机刚写完最后一个字,闻言笔尖微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他放下笔,淡淡道:“叔父会让你用竹简。”
“……当我没说。”魏无羡立刻直起身,竹简那玩意儿比宣纸难写十倍,他可不想遭那份罪。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聂怀桑顶着他那把标志性的折扇,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魏兄,蓝二公子,抄完了吗?”
“没呢,”魏无羡冲他招手,“进来坐。怎么,又想找我帮你应付先生的提问?”
聂怀桑几步溜进来,熟练地找了个离蓝启仁视线最远的角落坐下,苦着脸摇头:“别提了,先生今天考的《安魂经》,我连第一章都记不全,好在蓝大哥替我打了圆场,才没被罚。”他说着打开折扇扇了两下,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上午云深不知处跑进来一群鸡?魏兄,是不是你搞的鬼?”
魏无羡挑眉:“怎么叫搞鬼?我那是做好事,帮王大叔赶鸡呢。”
“是是是,做好事,”聂怀桑连忙附和,眼睛却亮晶晶的,“听说有只鸡还啄了蓝二公子的剑穗?真的假的?那鸡胆子也太大了吧,就不怕被含光君冻成冰雕?”
蓝忘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接话。魏无羡却来了兴致,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芦花鸡如何挑衅、如何被自己用糯米糕“招安”,末了还拍着胸脯:“那鸡群现在估计还惦记着我的糯米糕呢,说不定明天就组团来道谢。”
聂怀桑听得连连咋舌,手里的折扇“啪”地合上:“魏兄真是好本事!不过说起来,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们知道藏书阁的西角楼开了吗?我听外门弟子说,里面新添了一批孤本,还有几本是讲各地奇闻异志的,据说有讲什么会吐珍珠的鱼,还有长着三只眼睛的兔子……”
“真的?”魏无羡眼睛瞬间亮了,藏书阁是他在云深不知处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倒不是为了看正经典籍,而是那些记载着怪谈传说的杂记总能勾起他的兴趣。“走,去看看!”
“可是……”聂怀桑犹豫地看向桌上的宣纸,“你们的罚抄……”
“抄不完明天再抄嘛,”魏无羡满不在乎地把笔一扔,“反正先生也不能真把我们怎么样。蓝湛,走啊!”
蓝忘机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又看了看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藏书阁的西角楼果然刚整理完毕,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樟木香气。不同于主阁的庄严肃穆,这里的书架排列得随意些,上面摆着的大多是些泛黄的旧书,封面上的字迹模糊不清。
魏无羡像只快活的松鼠,在书架间钻来钻去,时不时抽出一本翻两页:“这本《百鬼夜行录》不错!蓝湛你看,这里画的鬼长着鹿角,说是住在云梦泽底,专吃不讲信用的人……”
蓝忘机跟在他身后,指尖拂过书架上的书脊,忽然停在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前。册子没有书名,翻开一看,里面竟是用蓝氏特有的蝇头小楷写的杂记,字迹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多年前的手笔。
“这是什么?”魏无羡凑过来,只见开篇写着“云深不知处草木记”,后面详细记载了云深不知处各种草木的生长习性,甚至还有几幅简单的插画,画的是某种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旁边批注着“生于寒潭边,夜开昼合,可安神”。
“像是哪位前辈的手札。”蓝忘机轻声道,指尖划过那行批注,“这种花叫‘月心草’,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聂怀桑也凑了过来,他对花草没什么兴趣,翻了几页就觉得无聊,转身去翻另一排书架,忽然“哎呀”一声,从一堆书后面掉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
盒子是梨花木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魏无羡捡起来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块形状古怪的石头,黑黢黢的,表面坑坑洼洼,看着像从河边随便捡来的。
“这是什么?暗器?”聂怀桑好奇地拿起一块,掂量了一下,“也太轻了吧。”
蓝忘机拿起一块石头,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有硫磺的味道。”
“硫磺?”魏无羡眼睛一转,忽然想起什么,“我知道了!这是霹雳子的半成品!”他之前在莲花坞的时候,曾见过江澄父亲的书房里有类似的东西,说是威力极大的暗器,需要用硫磺、硝石等物调配。
“霹雳子?”聂怀桑吓得手一抖,石头差点掉地上,“藏在藏书阁里?谁放的?”
“说不定是哪位调皮的前辈留下的。”魏无羡把玩着石头,笑得不怀好意,“你说咱们要是把它做完,会不会很有意思?”
“别别别!”聂怀桑连忙摆手,“魏兄你可别乱来!这玩意儿要是炸了,咱们三个都得被先生罚去面壁思过三个月!”
蓝忘机也沉声道:“魏婴,不可胡闹。”
魏无羡撇撇嘴,把石头放回盒子里:“知道了,不玩就是了。”他把木盒放回原处,刚转身,就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还有蓝启仁标志性的咳嗽声。
“不好,先生来了!”聂怀桑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想找地方躲起来,结果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书架上,“哗啦”一声,半排书掉了下来,砸了他满头满脸。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也顾不上笑,赶紧蹲下身去捡书。蓝启仁已经走到了门口,看着满地狼藉,脸色铁青:“你们三个,不在书房抄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聂怀桑抱着脑袋从书堆里探出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先生,我、我们是来……来帮您整理书籍的!您看这西角楼刚开,好多书都放乱了,我们想着帮您分担点……”
“哦?是吗?”蓝启仁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书,最后落在魏无羡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百鬼夜行录》上,“整理书籍,需要看这种杂记?”
魏无羡干咳一声,把书往身后藏:“这不是……整理累了,看两眼歇歇嘛。”
蓝启仁冷哼一声,视线又移到聂怀桑身上:“聂怀桑,你头上是什么?”
聂怀桑伸手一摸,摸下来一片干枯的银杏叶,还有几根稻草——估计是从书堆里沾的。他尴尬地把叶子扔掉,结结巴巴道:“是、是外面飘进来的……”
“云深不知处的落叶,何时需要你亲自来藏书阁打扫了?”蓝启仁显然不信,他走上前,目光落在那排被撞乱的书架上,忽然停住了脚步。
魏无羡心里咯噔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木盒不知何时被撞得敞开了,黑黢黢的石头露了出来。
“那是什么?”蓝启仁的声音冷了几分。
聂怀桑腿一软,差点跪下:“是、是石头……捡的石头……”
蓝启仁走过去拿起一块石头,又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猛地看向魏无羡:“魏无羡!是不是你带进来的?”
“不是我!”魏无羡连忙摆手,“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在这儿了!”
“胡说!”蓝启仁显然不信,“藏书阁岂会有这种东西?定是你想捣鬼!”他扬手就要拿戒尺,却被蓝忘机拦住了。
“叔父,”蓝忘机沉声道,“这石头上的刻痕,是几十年前的样式,并非魏婴所为。”他刚才细看时,发现石头上的坑洼有旧痕,显然不是新刻的。
蓝启仁一愣,仔细看了看石头,果然如蓝忘机所说。他脸色稍缓,但依旧板着脸:“即便如此,你们擅自闯入西角楼,还弄乱书籍,也该受罚。魏无羡,罚抄再加五十遍!聂怀桑,罚抄《雅正集》三十遍!蓝忘机,你身为兄长,不加以劝阻,罚抄二十遍!”
“啊?还要加?”魏无羡哀嚎。
聂怀桑更是欲哭无泪,他明明是来凑个热闹,怎么也被牵连了?早知道就不该来!
三人垂头丧气地跟着蓝启仁离开藏书阁,走到门口时,聂怀桑忽然想起什么,偷偷拽了拽魏无羡的袖子,用口型说:“那本讲三只眼兔子的书,我记住位置了,下次……”
魏无羡眼睛一亮,回了个“没问题”的口型。
蓝忘机走在前面,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无奈地摇了摇头。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将三个少年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伴着远处隐约的虫鸣,倒像是一幅喧闹却温暖的画。
而他们谁也没注意,藏书阁西角楼的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麻雀,正歪着头,看着那敞开的木盒,仿佛对里面的石头也产生了兴趣。或许,这小小的石头,还会在未来引出更多意想不到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