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清晨,总是伴着松涛与晨露的气息,静得能听见远处山涧水流撞击岩石的脆响。蓝启仁坐在雅室正中,手持戒尺,目光如炬地扫过底下端坐的弟子,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雅正集》第三章,何人能诵?”
底下鸦雀无声,只有聂怀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显然是没背熟。蓝曦臣坐在一侧,温和地看向众人,试图缓解些许紧张的气氛,却见坐在末位的魏无羡忽然举起了手,脸上挂着惯有的、让蓝启仁看了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笑容。
“先生,弟子会。”魏无羡起身,脊背挺得笔直,模样瞧着倒有几分正经,“‘雅正者,心端行正,目不斜视,口无妄言……’”
他背得流畅,甚至带着点抑扬顿挫的调子,蓝启仁眉头微蹙,正想斥责他态度轻佻,却听魏无羡话锋一转,忽然加了句:“……然,天地万物,殊途同归,若遇不平,雅正亦需变通,譬如……”
“魏!无!羡!”蓝启仁猛地一拍桌子,戒尺“啪”地落在案上,“谁教你擅自篡改经文?罚抄《雅正集》五十遍,今日不许出雅室!”
魏无羡吐了吐舌头,乖乖应了声“是”,心里却在嘀咕:明明说的是大实话,上次救温宁那事,可不就是变通嘛。他刚坐下,就感觉身后有人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回头一看,蓝忘机正端坐着,眼帘低垂,仿佛什么都没做,但魏无羡分明瞧见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憋笑。
“蓝湛,你也觉得先生太严厉了吧?”魏无羡用口型无声地说。蓝忘机迅速别过脸,耳根却悄悄泛起了一点红。
雅室的宁静没持续多久,忽然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嘈杂叫声,伴随着弟子们的惊呼。蓝启仁脸色一沉:“何事喧哗?”
一名外门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行礼道:“先生,前、前院……来了一群鸡!”
“鸡?”蓝启仁眉头拧得更紧,“云深不知处禁止豢养家禽,何来鸡群?”
魏无羡眼睛一亮,瞬间把罚抄的事抛到了脑后,自告奋勇道:“先生,弟子去看看!说不定是山下农户的鸡跑上来了,我去给赶回去!”说着不等蓝启仁应允,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蓝忘机犹豫了一下,也起身道:“叔父,弟子同去。”
前院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几十只鸡毛色斑斓,正昂首挺胸地在石板路上踱步,见了人也不害怕,反而有几只扑腾着翅膀,朝着廊下晾晒的蓝氏校服啄去。几名弟子手忙脚乱地想赶它们走,却被鸡群追得东躲西藏,其中一只最肥的芦花鸡,竟然跳上了石桌,对着蓝氏家规的木牌“咯咯”叫了两声,仿佛在挑衅。
“这鸡……有点眼熟啊。”魏无羡摸着下巴,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是山下王大叔家的!上次我去买枇杷,瞧见他家鸡棚里就是这些花色!”
蓝忘机看着那只啄家规木牌的芦花鸡,眼神微冷,抽出避尘,却又怕伤了它们,只是轻轻挥了挥,想把鸡赶下去。谁知那芦花鸡胆子极大,非但不跑,反而张开翅膀,对着避尘的剑穗啄了一口。
“嘿,这鸡还挺横!”魏无羡乐了,撸起袖子就想上前,“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刚迈出一步,就被蓝忘机拉住了。
“云深不知处,不可喧哗。”蓝忘机低声道,目光扫过鸡群,“它们似乎不怕人,硬赶恐怕不行。”
魏无羡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有了!蓝湛,你信不信我能让它们自己走?”他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糯米糕——昨晚偷偷从厨房拿的。
他掰了一小块糯米糕,蹲下身,对着最近的一只白鸡晃了晃:“小鸡小鸡,过来吃好吃的呀。”那白鸡警惕地看了看他,又闻了闻糯米糕的香味,试探着啄了一口,立刻被甜糯的味道吸引,围着他“咯咯”叫起来。
其他鸡见有吃的,也纷纷围了过来。魏无羡趁机站起身,一边撒着糯米糕,一边朝山门的方向引:“来来来,这边有更多好吃的,跟我来呀。”鸡群果然跟着他的脚步,一路“咯咯”叫着往山下走。
蓝忘机跟在后面,看着魏无羡像个牧童似的引着鸡群,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走到半山腰时,魏无羡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道:“蓝湛,你看那只芦花鸡,是不是胖得快飞不起来了?”
蓝忘机望去,只见那只芦花鸡落在最后,呼哧呼哧地喘气,圆滚滚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他点了点头:“嗯。”
“我帮它一把!”魏无羡说着,捡起一根树枝,轻轻在芦花鸡屁股后面戳了一下。芦花鸡“嗷”地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往前冲,却没掌握好平衡,一头撞在了前面的白鸡身上,两只鸡滚作一团,引得其他鸡纷纷“咯咯”大笑——至少在魏无羡看来,它们是在笑。
“魏婴。”蓝忘机无奈地喊了他一声,语气里却没什么责备的意思。
“逗它们玩呢。”魏无羡笑着摆摆手,继续引着鸡群往下走。好不容易把所有鸡都赶回了王大叔家的鸡棚,王大叔又惊又喜,连声道谢:“多谢两位小公子!昨晚忘了关鸡棚门,没想到它们竟然跑上山了,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魏无羡摆摆手:“没事没事,王大叔,下次可得把鸡看好了,云深不知处可不能养鸡,不然我家先生要罚我的。”他说着,忽然瞥见鸡棚角落里有一窝刚孵出来的小鸡仔,毛茸茸的像一团团小黄球,顿时心都化了,“哇,好可爱!”
蓝忘机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些小鸡仔叽叽喳喳地挤在一起,确实憨态可掬。
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已近午时。蓝启仁正在前院等着,脸色依旧不好看:“胡闹!引鸡下山用了一个时辰?罚抄加倍,一百遍!”
“啊?一百遍?”魏无羡哀嚎一声,“先生,我这是做好事啊!”
“做好事?”蓝启仁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为何王大叔家的鸡会跑到云深不知处?还偏偏往雅室方向去?”
魏无羡一愣,这才想起什么,心虚地看了蓝忘机一眼。蓝忘机眼神微动,似乎也想到了关键——昨天下午,魏无羡嫌雅室的墨太淡,偷偷跑到厨房,用王大叔送的枇杷膏兑了点水,想试试能不能调墨,结果被蓝启仁发现,把枇杷膏没收了,随手放在了廊下的石台上。恐怕是枇杷膏的甜味引来了鸡群。
“这……”魏无羡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蓝忘机上前一步,平静道:“叔父,此事与魏婴无关,是弟子昨日不慎将枇杷膏遗落在外,才引来家禽。罚抄,弟子愿与魏婴一同承担。”
魏无羡惊讶地看着蓝忘机,没想到他会替自己揽责任。蓝启仁瞪了他们俩一眼,最终叹了口气:“罢了。魏无羡罚抄一百遍,蓝忘机……罚抄五十遍。今日日落前,必须交上来。”
“是!”两人齐声应道。
回到书房抄书时,魏无羡看着面前堆得高高的宣纸,愁眉苦脸:“一百遍啊……蓝湛,你的字写得快,能不能分我点?”
蓝忘机头也不抬:“不可。”
“小气。”魏无羡撇撇嘴,拿起笔,却半天写不出一个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蓝忘机。蓝忘机被他看得不自在,停下笔:“何事?”
“蓝湛,”魏无羡忽然笑了,“你说,那只芦花鸡会不会记仇啊?下次再跑上来,会不会啄你的抹额?”
蓝忘机:“……”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若它再来,我便让温宁给它做一道叫花鸡。”
魏无羡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蓝湛!你居然会说这种话!太逗了!”
蓝忘机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耳根微红,拿起笔继续抄书,嘴角却噙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帘洒进来,落在摊开的宣纸上,墨香与少年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让原本枯燥的罚抄时光,也变得生动起来。
而他们都没注意,廊下的石缝里,还沾着一点枇杷膏的痕迹——或许,过不了多久,云深不知处又会迎来一批“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