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宫阵堂内，传送阵的余辉渐渐散去。
寸心跌坐在阵法边缘，白色衣裙沾满灰尘，发间的碧玉簪歪斜欲坠。
她按着额头，琉璃粉的眸子里满是懊恼——又失败了。
这是她第十三次尝试远距离传送。
从蓬莱岛到西海龙宫，理论上只需要精准的空间坐标和足够的灵力支撑。
但每次都在最后关头出岔子：要么坐标偏移，要么灵力不稳，要么被海上的乱流干扰。
“小师妹，要不算了吧？”
多宝师伯座下的火灵师姐站在一旁，红发被阵法的风吹得乱糟糟的。
“让余元师兄送你回去不就行了？他腾云驾雾，三天就到西海了。”
“不行。”寸心咬牙站起来，重新整理散乱的阵石，“我要自己回去。”
十年了。
拜入金灵圣母门下已整整十年。从最初的记名弟子，到如今成为圣母亲传，截教三代弟子，她付出了太多。
这十年里，她每日晨起练气，午间学阵，傍晚修药理，深夜还要研读截教典籍。
同批入门的弟子中，她是进步最快的，也是……最想家的。
每月一封传讯符飞回西海，说的都是“一切安好”“师父待我极佳”“修为又有精进”。
但字里行间，父王母后的回信里总有藏不住的担忧：问她吃得好不好，问她修炼累不累，问她何时归家。
时间过得很快，西海已经开始准备她和敖烈五百岁的成年礼了。龙族成年是大事，四海同贺，她必须回去。
“再来一次。”寸心深吸一口气，指尖凝出淡金色灵光，开始重新刻画阵纹。
这次她格外小心。每一笔阵纹都反复推演，每一块阵石都用灵力温养过，连传送时的护身法诀都默念了三遍。
阵成，光起。
她一步踏入传送门，朝火灵师姐挥挥手，“等我从西海回来，给师兄师姐们带深海特产。”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周围是流光溢彩的空间隧道。寸心撑起护体灵光，全神贯注地感应着西海坐标——兑位七十三，坎位二十八，深海之下三千丈……
突然，灵力波动，坐标偏移！
“糟——”
话音未落，寸心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甩出，天旋地转中，她只来得及护住要害，然后重重摔在——
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晨露打湿了她的脸颊，泥土的腥气混着青草的芬芳涌入鼻腔。寸心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头晕眼花地爬起来。
这是哪儿？
她环顾四周。不是深海，不是仙岛，是一片……树林？林中树木葱郁，鸟儿啼鸣。寸心感受着周围的灵气，这是……人间？
来不及多想，寸心迅速掐诀，一阵法光闪过，头上的粉色龙角被隐去，眼瞳也变成正常的褐色，本来流光溢彩的白色法衣也收敛了法光，变成普通的白色衣裙。
她顺着小路朝着有人族气息的方向走去，不多时，在路边发现了一块石碑。
“灌江口？”寸心喃喃自语，脸色一点点变白。
怎么可能？她设定的坐标明明是西海！就算有偏差，也该落在东海、南海，北海，怎么会直接传到凡间的灌江口？！
除非……除非有什么干扰了传送。
是什么力量？灌江口有什么？
寸心忽然想起，灌江口是杨天佑的老家，是瑶姬下凡后与他相遇相守的地方。
十年前听闻瑶姬下凡捉拿三首蛟，她外出拜师，那么现在的时间点……瑶姬应该已经下凡十年了？
她与杨天佑成婚了？孩子出生了？
掐指一算，她心头更沉。
如果记忆没错，瑶姬下凡后与杨天佑育有三子：长子杨蛟，次子杨戬，幼女杨婵。现在杨戬大概……七岁？杨婵四岁？
按照原本剧情，而距离天庭发现瑶姬私配凡人，还有十年。
这十年，正是杨家最平静幸福的时光。
“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寸心猛然回神，看见身后站着个扛着锄头的青年农夫，正关切地看着她。
“没、没事……我从外地来，路上……与家人走散了。”
很蹩脚的借口，但农夫信了。
少女独自一人，容貌极盛，身边没有家人陪伴，看着穿着似是大户人家的女子，独自在外实在是太危险了。
“姑娘若不嫌弃，可到村里歇歇脚。”农夫指了指远处的村落，“我是灌江口杨家庄的，村里人都姓杨，都是本分人家。”
杨家庄。
寸心心头一跳。果然……是这里。
她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多谢大哥。”
既然误入此地，既然暂时回不去——传送阵需要的灵石和阵符都在刚才的空间乱流中遗失了，她需要时间重新制作——不如趁机看看。
看看这个未来会与她的命运纠缠不清的地方，看看这个……故事开始的地方。
走进杨家庄。
村子不大，约莫百来户人家。时值清晨，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孩童在巷子里追逐嬉戏。
很平凡的凡间村落，却让寸心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
她在农夫家讨了碗热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她一边喝粥，一边用神念悄然探查整个村庄。
大部分都是普通凡人，只有少数几个老人身上有微弱的功德金光——那是行善积德所致。
村庄中央有座小小的祠堂，供奉的是杨家先祖，香火一般。
没有什么异常。
除了……村东头那户人家。
那是一处三进院落，青砖黛瓦，比普通农家气派很多。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桃树，此时正逢花期，满树粉红如云。树下，一个白衣女子正在编织璎珞。
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普通的白衣，却掩不住惊人的美貌。她眉目如画，气质温婉，动作娴静优雅，不像凡人，倒像……
“那是杨天佑家。”农夫的妻子端着咸菜出来，见寸心盯着那边看，便低声道，“他本是一穷苦书生，家中只有几间茅草屋，不料娶了一个富户小姐，日子越过越好。如今，他们已经成婚十年。”
杨天佑……瑶姬的丈夫，杨戬的父亲。
寸心握着碗的手微微收紧。
真的是她。
虽然收敛了神光，隐去了仙气，但那眉眼、那身姿，寸心在记忆碎片里见过无数次——欲界四重天的女神，玉帝的妹妹，未来会被压在桃山下的瑶姬。
而她此刻，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妇人。
“他家有三个孩子呢。”农妇继续道，“大郎杨蛟九岁了，力气可大了；二郎杨戬七岁，顽皮得很；小女儿杨婵才四岁，可爱得紧。”
杨蛟，杨戬，杨婵。
三个名字如石子投入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寸心喝完粥，起身道谢，借口要去找亲戚，离开了农家。她沿着村中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上的衣裙在晨风中轻摆。
走到村东头时，她停住了。
杨府的院门开着，能看见院内的情形：院中摆个一个大水缸，水缸中养着几朵白莲，瑶姬此时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膝边趴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应该是杨婵。
“娘！娘！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一个清脆的童声从身后传来。寸心转头，看见个七八岁的男孩兴冲冲跑过来，手里捧着个竹编的小笼，笼里有只翠绿的蚂蚱。
男孩一身蓝袍，头发束在脑后，脸上沾着泥点，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鼻梁挺直，眉毛浓黑，虽然稚嫩，已能看出未来俊朗的轮廓。
杨戬。
寸心站在门外阴影里，静静看着。
小杨戬跑到母亲身边，献宝似的举起笼子：“我在后山抓的！大哥说这种蚂蚱叫‘翡翠翅’，可难抓了！”
瑶姬笑着摸摸他的头：“二郎真厉害。不过抓到了就要好好养，别让它饿着。”
“嗯！”杨戬用力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大哥呢？”
“和你爹爹去镇上了，下午才回来。”
“那我去后山给他采野果！”杨戬放下笼子，转身又要跑。
“等等。”瑶姬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三个铜钱，“顺路去村口王婆那买块豆腐，晚上给你们做豆腐羹。”
“好嘞！”
小杨戬接过钱，像阵风似的冲出院门，差点撞上门外的寸心。
“哎呀！”他急忙停住，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白衣姐姐，眨了眨眼，“姐姐你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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