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岸边的雾总在午夜变稠,稠得能拧出黑水。白绥的狐尾扫过船板时,带起的不是毛,是缠在上面的、细如发丝的红线——昨天有个新娘在这里投了河,红盖头还漂在雾里。
“能渡我过河吗?”穿长衫的男人站在雾里,脸隐在阴影里,手里攥着半块啃剩的糕点。白绥撑船的篙顿了顿,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皮肤青紫一片,像被什么东西攥过。船到河心时,男人突然问:“你见过没有影子的人吗?”雾里传来孩童的笑,男人的糕点“啪”地掉在船上,碎成渣。
雾里的红盖头总往白绥怀里钻,盖头边缘绣的鸳鸯眼睛是黑的,针脚歪歪扭扭,像用指甲抠出来的。她把盖头扔回水里,却在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船板上扭曲成怪形,尾巴尖拖着团黑雾——那雾里,有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正对着她笑,嘴角裂到耳根。
黎明前的雾最凉,凉得能冻住呼吸。白绥收篙时,发现篙尖缠着圈头发,黑得发蓝,发根还带着血。昨天有个戏子在这里卸妆,卸到一半突然尖叫着跳进河,手里还攥着把断了齿的木梳。雾里飘来脂粉味,甜得发腻,白绥突然想起戏子的戏服上,绣着和红盖头一样的鸳鸯。
穿短打的船夫来借火,火折子亮起来的瞬间,白绥看见他脖子上骑着个小孩,脸贴在他后颈,眼睛是两个黑洞。船夫浑然不觉,还在说:“昨晚总听见孩子哭,吵得没法睡。”白绥把火折子递给他,指尖触到他皮肤时,那小孩突然转过脸,黑洞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嘴咧成诡异的弧度。
红盖头又漂上船了,这次盖在了白绥的狐尾上。她猛地扯掉盖头,却发现盖头内侧用血写着字:“替我找找我的鞋”。昨天捞起新娘尸体时,她光着脚,红色的绣鞋不见了,只在河底摸到块带血的玉佩,上面刻着个“渡”字。
雾开始渗进船板,凝成水珠往下滴,滴在白绥手背上,凉得像冰块。她抬头看见雾里站着排人影,都穿着红嫁衣,都没有脸,手里都攥着红绣鞋,鞋尖对着她的船,整齐得像排练过的葬礼。
船夫的尖叫从下游传来时,白绥的船正在打转。她看见那个骑在船夫脖子上的小孩正往他嘴里塞泥巴,船夫的脸涨成紫色,手胡乱抓着船舷,指甲缝里渗出的血在雾里连成线,缠上白绥的狐尾。
红盖头突然蒙住了白绥的眼,黑暗里,她听见无数双鞋在船板上走动,窸窸窣窣,像在找什么。玉佩在口袋里发烫,“渡”字烫得能烙穿布衫。她想起新娘的红绣鞋,想起戏子的断齿梳,想起男人袖口的青紫——原来雾里的影子,从来都不是空的。
雾散时,白绥的船漂在空荡荡的河面上。红盖头不见了,玉佩还在发烫。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船板上摇摇晃晃,尾巴尖的黑雾里,隐约露出只红绣鞋的尖,正随着水波轻轻晃,像在说:找到你了。
河面上的雾又开始变稠,这次的雾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白绥握紧船篙,却在低头时发现,自己的狐尾尖,不知何时缠上了圈红线,和新娘盖头边缘的线,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