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碎忆渡的水面上时,白绥听见了脚步声。
不是魂灵那种飘在风里的轻,是活人踩在槐叶上的沉。她抬眼,看见个穿藏青布衫的老人,手里攥着个褪色的红布包,站在渡口的雾里咳嗽。
“姑娘,”老人的声音裹着秋霜,“我找我儿子。”
白绥指尖的槐叶颤了颤。她的承忆衣又凉了些,蕾丝边里的碎念开始窸窣——有个母亲的声音在说“我的儿”。
“碎忆渡不渡活人。”她垂着眼,把槐叶放进老人掌心,“回去吧。”
老人却把红布包塞过来。布包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拆开是件少年穿的红衣,针脚粗粝,袖口还沾着点褐色的锈——是血锈。
“他叫阿焰,”老人的眼泪砸在衣料上,“三十年前在边境没的,我总梦见他说‘娘,我在等你’。”
白绥的指尖触到红衣时,承忆衣的淡红突然烧了起来。
三十年前,那个穿红衣的少年也是这样把衣角塞给她:“白绥,这是我娘缝的,能避刀枪!等我回来,带你去看人间的春。”
天雷劈下来的那天,少年的魂灵在她怀里散成七只蓝蝶。最后一只蝶飞走时,翅膀上沾了他袖口的血锈,红得像烧起来的云。
此刻,那只沾了血锈的蝶突然从白绥鬓边飞起来,落在老人的红衣上。蝶翅抖了抖,一片碎念从承忆衣的蕾丝边里飘出来——是少年的声音,裹着边关的风:“娘,我没疼,就是有点想你做的槐花糕。”
老人捂住嘴,眼泪把红衣浸得更红。白绥看见,那只蝶的翅膀上,原本空着的最后一块碎片,正慢慢凝出少年的脸。
是了,七百年的执念,原来不是等魂灵拼合,是等一个“再见”。
白绥抬手,七只蓝蝶绕着老人和红衣飞起来。蝶翅上的碎念缠在一起,变成少年笑着的样子:他给白绥摘槐花,说“这花甜”;他把红衣塞给她,说“能避刀枪”;他站在边关的风里,说“等我回来”。
“他没走,”白绥轻声说,“他的念想,都在蝴蝶里。”
老人摸着蝶翅,笑出了泪:“好孩子,娘知道了,娘不惦记了。”
话音落时,第七只蝶的翅膀亮得像烧透的霞。它最后蹭了蹭白绥的指尖,带着所有的碎念,轻轻落在了碎忆渡的水面上。
水面漾开涟漪,少年的声音散在雾里:“白绥,人间的春,你替我看看。”
那天之后,碎忆渡的蓝蝴蝶只剩六只。白绥的承忆衣依旧凉,却多了点暖——红衣的淡红没褪,像槐花开在凉雾里。
后来有活人误闯渡口,看见她坐在老槐树下,指尖绕着一缕淡红的雾丝,面前的水面上,浮着片沾了蝶翅粉的槐叶。
有人问:“你等的人还会来吗?”
白绥抬眼,看见远处的雾里,正飘着新的蝶影。
“他已经来过了,”她摸了摸承忆衣的蕾丝边,声音轻得像春的风,“现在该我去看人间的春了。”
归海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