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源那边还在艺术楼走廊上,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跟张函瑞多聊几句“道歉方法论”,这边左奇函已经坐不住了。
懊恼像藤蔓缠住心脏,越收越紧。杨博文那句“我不是你解闷的工具”反复在脑子里回响,带着那种冰冷的疲倦感,比直接骂他一顿更让人难受。左奇函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名为“后悔”的细小芒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等不及张桂源的“军师”反馈了。放学铃声一响,他抓起书包就冲了出去,在教学楼通往校门口的林荫道上拦住了独自走着的杨博文。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杨博文停住脚步,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早已料到。
左奇函“杨博文,”
左奇函喘了口气,拦在他面前,第一次收起了所有玩世不恭的调子,眼神是少有的认真,
左奇函“我为我之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道歉。对不起。”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组织语言,显得有些笨拙,不再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左大少。
左奇函“我承认一开始……是觉得有趣。觉得你跟我们都不一样,太……太规矩了,想看看能不能……”
他斟酌着用词,
左奇函“能不能让你有点别的反应。但我没想真的惹你生气,也没想把你当什么玩具。”
他看着杨博文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里有点没底,但还是把最后那句酝酿了很久、带着点真心的话说了出来:
左奇函“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的。”
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短暂的沉默被放得很大。
杨博文静静听完,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左奇函因为紧张而微微握紧的手上,又缓缓移回他的脸。然后,他轻轻摇了摇头。
杨博文“我没生气。”
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情绪,
杨博文“我们也不是朋友。”
不是冰冷的指责,而是平静的陈述。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却带着一种更决绝的疏离。
左奇函愣住了。他预想过杨博文可能会冷淡接受,可能会讽刺几句,甚至可能直接走开,但没想过会是这种……彻底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否定。
左奇函“不是朋友?”
左奇函下意识重复,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期待被浇了个透心凉,
左奇函“那……之前那些……”
杨博文“只是同学之间的正常交集,或者,”
杨博文顿了顿,
杨博文“单方面的干扰。到此为止吧,左奇函。我们都轻松点。”
他说完,微微侧身,绕开僵在原地的左奇函,继续朝前走去。步伐依旧均匀,背影依旧挺直,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拂过衣角的一粒微尘。
左奇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融入放学的人流,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上一层暖色的边,却丝毫暖不进左奇函此刻有点发冷的心口。
轻松点?
他觉得一点都不轻松。心里反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沉甸甸,闷得慌。
另一边,艺术楼琴房外。
张桂源总算磕磕巴巴地向张函瑞说明了来意
张桂源:“……大概就是这样,我朋友他……不是有意的,现在挺后悔的,就想问问,怎么跟杨博文道个歉比较好?他那人,好像什么都不太在意……”
张函瑞倚在门框边,手里转着一支铅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张函瑞“你朋友?是左奇函吧。”
张桂源“你怎么知道?”
张桂源脱口而出。
张函瑞“最近能让博文有明显情绪波动,还能让你这么上心跑来当说客的,除了他还有谁?”
张函瑞一副了然的神情,
张函瑞“左奇函……他确实挺‘特别’的。”
张桂源“他真的知道错了,”
张桂源赶紧帮腔,耳朵有点热,也不知道是因为替兄弟说话,还是因为离张函瑞太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道,
张函瑞“就是方法有点……笨。”
张函瑞“博文看着对什么都淡淡的,其实心思很细,界限也很清。”
张函瑞停下转笔,想了想,
张函瑞“道歉有没有用,得看左奇函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以后会不会改。光嘴上说说,博文不会理会的。他讨厌没有意义的打扰和……居高临下的好奇心。”
张桂源若有所思地点头,还想再问点什么多待一会儿,张函瑞却已经摆摆手:
张函瑞“我要继续练歌了。话我带到了,怎么悟,看左奇函自己。”
他转身进了琴房,关门前又瞥了张桂源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调侃的笑,
张函瑞“你还挺讲义气。”
琴房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即将响起的练声。张桂源站在门外,摸了摸鼻子,心里一半想着“左千这回遇到硬茬了”,另一半却忍不住回味刚才张函瑞那个笑,和空气里残留的一点点属于艺术生的、自由又浪漫的气息。
等张桂源找到左奇函时,左奇函正坐在篮球场边空荡荡的看台上,书包扔在一边,手里捏着一罐汽水,没喝,只是看着远处逐渐暗下来的天空。
张桂源“问到了!”
张桂源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把张函瑞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
张桂源“意思就是,你得来真的,别玩虚的,杨博文聪明着呢,一眼就能看穿。”
左奇函沉默地听着,直到张桂源说完,他才仰头灌了一大口汽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刺激得他眯了眯眼。
左奇函“不用了。”
他声音有点哑。
张桂源“啊?”
张桂源没明白。
左奇函“我已经道过歉了。”
左奇函扯了扯嘴角,笑容有点涩,
左奇函“他说他没生气,还说……我们不是朋友。”
张桂源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拍拍左奇函的肩膀:
张桂源“这……至少你道歉了嘛。杨博文那人就那样,对谁都差不多……”
左奇函“不一样。”
左奇函打断他,目光没什么焦距地望着球场中央,
左奇函“他对张函瑞就不一样。”
张桂源噎住了,因为这也是他观察到的。
左奇函“算了,”
左奇函忽然站起来,把空易拉罐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哐当”一声脆响。
左奇函“他说到此为止,那就到此为止。”
他拎起书包甩到肩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消沉只是错觉。
左奇函“走了,回家。”
张桂源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左奇函这话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不像真的“算了”。
接下来几天,左奇函果然“到此为止”了。他不再制造偶遇,不再凑过去问无聊的问题,不再递水,不再碰触。他和杨博文回到了最普通的同学关系——不,甚至比那更淡,几乎成了两条平行线。
上课时,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前排那个永远挺直的背影,然后迅速移开。杨博文似乎也毫无异样,依旧听课、做题、去办公室、独来独往,仿佛生活里从未出现过“左奇函”这个短暂的干扰项。
左奇函又回到了和张桂源打篮球、去网吧、插科打诨的日子。只是张桂源觉得,左奇函有时候会走神,打球时某个突破上篮的狠劲,像在跟谁较劲;在网吧打着游戏,会突然停下来,盯着屏幕边缘,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天课间,左奇函趴在桌上补觉,耳边是同学们的喧闹。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前座两个女生在小声议论即将到来的校际知识竞赛,提到了杨博文的名字。
“……杨博文肯定要代表学校出战的,毫无悬念。”
“听说这次竞赛含金量很高,还有机会提前接触顶尖大学的教授呢。”
“唉,天才的世界我们不懂,他是不是连周末都在集训啊?好像看到过他往实验楼跑……”
“真拼啊……”
左奇函没动弹,脸埋在臂弯里,眼睛却睁开了。
实验楼?周末?
他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那个地方,偏僻,安静,人迹罕至。
一个模糊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念头,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或许……还没有完全“到此为止”。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继续着他那未曾明说的“观察”。
而深渊的引力,似乎并未因那句“不是朋友”而减弱,反而在寂静中,酝酿着下一次不知是谁先坠落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