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伪装计划

左奇函的“好学生”伪装计划，进行得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无非是掐着杨博文去老师办公室问问题的点，“偶遇”在走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喊一声

左奇函“杨大学霸，好巧”；

或者是在杨博文固定坐在食堂角落吃饭时，端着盘子硬挤过去，美其名曰“交流学习心得”，尽管他连上次数学小测的倒数第二道大题考的是什么都没记住。

杨博文的反应起初一成不变。点头，简短回应，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仿佛左奇函是空气里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但左奇函有的是耐心，况且，他发现了一点乐子。

那天物理课下课后，杨博文被老师叫去帮忙整理实验器材，回来时校服袖口沾了一点不知名的银灰色粉末。左奇函正靠在杨博文座位旁边的窗台上，和张桂源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周末篮球赛的事，眼风却一直瞟着门口。

看见杨博文进来，左奇函直起身，很自然地伸手过去，指尖掠过杨博文的手腕，捻了一下那点粉末。

左奇函“啧，学霸，你这是去挖矿了？”

他语气调侃，手指却没有立刻收回，反而就着那个极近的距离，轻轻弹了弹杨博文的袖口。

触感微凉，布料下的手腕骨骼清晰。

杨博文显然没料到这个动作，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倏地抬眼看向左奇函，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一抹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红晕，从他耳根后悄然爬升，迅速蔓延过白皙的脖颈，最后染上了脸颊。

像一滴红墨水滴入清水，倏然荡开。

左奇函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和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原来不是雕像啊。他想。原来这尊完美的、仿佛用分数和公式烧制出来的瓷器，也是会脸红的。

杨博文“左奇函。”

杨博文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点，试图维持镇定，但那份刻意反而让左奇函更想笑。他飞快地抽回手，拉开距离，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

左奇函“哈哈！”

张桂源在旁边目睹全程，拍着左奇函的肩膀乐不可支，

张桂源“你看见没？杨博文刚是不是脸红了？百年奇观啊左千！你怎么办到的？”

左奇函摸着下巴，望着杨博文挺直却隐约透着点僵硬的背脊，嘴角勾起一个兴味盎然的弧度。

左奇函“谁知道呢，”

他懒洋洋地说，

左奇函“可能学霸比较怕脏？”

从此，左奇函的“乐趣清单”里，新增了一项优先级极高的项目：逗杨博文，看他脸红。

方式层出不穷，且越来越“不经意”。

比如，杨博文在图书馆看书时，左奇函会突然凑近，指着书上一段复杂的英文注释，呼吸几乎喷在对方耳廓：

左奇函“这个单词什么意思？我忘了。”

看着杨博文睫毛急促颤动，脖颈侧面的皮肤慢慢泛起粉色，左奇函心里那点恶劣的满足感就咕嘟咕嘟冒泡。

比如，下雨天，他会“刚好”多带一把伞，在杨博文望着雨幕微微蹙眉时，把伞塞过去，手“无意”擦过对方微凉的手指。“

左奇函借你了，明天还我。”

然后自己冲进雨里，回头就能看见杨博文握着伞柄，站在原地，耳尖微红，神情有些无措。

又比如，体育课后，大家热得满头大汗，左奇函会把自己喝了一半的冰水很自然地递到刚坐下喘气的杨博文面前：

左奇函“喝吗？没碰过瓶口。”

杨博文看着那瓶凝结着水珠的瓶子，再看看左奇函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亮得过分的眼睛，脸腾地一下红了，扭过头生硬地说：

杨博文“不用，谢谢。”

每一次，那抹迅速晕开的绯红，都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左奇函觉得这无聊透顶的校园生活，终于有了点值得期待的色彩。他乐此不疲地试探着杨博文平静外表下的反应边界，像个找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张桂源有时会看不下去：

张桂源“左千，你差不多得了，老逗人家干嘛？杨博文跟你又不是一路人。”

左奇函“哪路人？”

左奇函挑眉，

左奇函“不就是同学嘛。同学之间，增进感情，怎么了？”

张桂源“我看你是闲得慌。”

张桂源翻个白眼，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艺术楼的方向——张函瑞大概在练声。

左奇函不置可否。他确实闲，但这份“闲”现在精准地投注在了杨博文身上。他发现，杨博文并非对谁都那么冷。至少，对那个艺术生的张函瑞，杨博文的眼神会温和些许，虽然话依旧不多。这微妙的不同，让左奇函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更加躁动。

他想看看，这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除了因为窘迫而脸红，还会不会有其他情绪？他想听听，这把总是平静无波的嗓音，会不会因为别的什么而失控？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机会很快来了。一次随堂测验，杨博文罕见地没有拿到满分，因为一个非常粗心的计算错误。卷子发下来时，左奇函清楚地看到杨博文捏着试卷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整整一节课，杨博文都坐得笔直，盯着那个红叉，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下课铃响，同学们鱼贯而出。杨博文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左奇函打发走张桂源，慢悠悠晃过去，一屁股坐在杨博文前座的椅子上，转身面对他。

左奇函“喂，”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那个刺眼的红叉，

左奇函“就错这一个，还是年级第一吧？至于吗？”

杨博文没抬头，声音干涩：

杨博文“不应该错的。”

左奇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左奇函拖长了调子，忽然俯身，凑到杨博文低垂的眼前，近得能看清他细密颤抖的眼睫，

左奇函“还是说……我们杨大学霸，其实没那么完美，也会犯低级错误？”

杨博文猛地抬头。

这一次，不是害羞的红晕。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翻涌着左奇函从未见过的情绪——挫败、自责，还有一丝被戳破隐秘的狼狈和……怒意？

左奇函心头一跳，却更觉兴奋。对，就是这样，多一点，再多一点。

杨博文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紧紧闭上了嘴，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要离开。

左奇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左奇函“生气了？”

他仰头看着站着的杨博文，笑容不减，眼神却带着探究，

左奇函“因为我说了实话？”

杨博文用力想抽回手，左奇函却没放。僵持了几秒，杨博文不再挣扎，只是垂眼看着他，那眼神复杂得让左奇函一时也辨不分明。

杨博文“左奇函，”

杨博文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珠子砸在地上，

杨博文“你觉得这样很有趣，是吗？”

左奇函笑容微滞。

杨博文“看着我这样的人，因为你的一点小动作就失态，因为你几句话就动摇……很好玩，对吗？”

杨博文继续说，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深的疲倦和了然，

杨博文“像观察一个运行错误的程序，或者……一个新鲜的玩具。”

左奇函喉结滚动了一下，抓住杨博文手腕的力道不自觉松了。杨博文轻易地挣脱开，拿起书包。

杨博文“你的乐趣，建立在别人的不自在之上。”

杨博文最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左奇函莫名有些心慌，

杨博文“但抱歉，我不是你解闷的工具。”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教室。

左奇函一个人坐在渐渐暗下来的教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抓住杨博文手腕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凉意。

玩具？解闷的工具？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有点笑不出来。

窗外，夕阳把天空烧成一片壮烈的橘红，像极了某人脸红时的颜色，却比那炽热、也……空旷得多。

左奇函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玩脱了。

但心底那股想要把对方从那种完美无瑕却死气沉沉的轨迹里拉出来的冲动，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杨博文那片刻真实的怒意和尖锐的话语，烧得更旺了。

深渊吗？

他看向杨博文空荡荡的座位。

好像……已经开始往下掉了。只是不知道，最后坠入其中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