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凝固与搏动之间

干尸蜡黄的手指紧贴着胸口的银色卡片，仿佛那是他生命最后时刻唯一的执念，甚至超越了死亡本身。卡片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与周围陈腐的仪器、浑浊的培养液、以及通风管道内越来越近的刮擦声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钥匙。近在咫尺。

但刘老栓的枪口，却在第一时间指向了那个立着的培养柱。老猎人的直觉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锁定了液体中那个低垂头颅的灰白人形。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那东西……不对劲。太安静了。”

的确，相比于外面走廊的嘈杂、身后管道的追兵、乃至干尸带来的死寂冲击，这个培养柱里的“活物”安静得过分。没有呼吸的起伏（或许被液体掩盖），没有肢体的微动，只有那台老旧监测设备屏幕上几条微弱到几乎停滞的波形线，证明着某种生命活动的苟延残喘。这寂静本身，在如此动荡的环境中，反而像一处精心布置的陷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诡异。

石头喘着粗气，目光在干尸、培养柱和紧闭的合金密封门之间急速游移。“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不拿到卡开门，后面和外面的东西就冲进来了！”他眼角余光瞥向气密门上的小窗，外面晃动的影子似乎更多了，撞击门板的闷响隐约可闻。

通风管道口的格栅盖板，也开始传来“哐、哐”的撞击声，有什么东西正在另一侧疯狂地想要挤进来！

时间，如同从指缝急速漏下的沙，带着死亡的重量。

陈实的目光掠过干尸，掠过那张诱人的磁卡，最终也定格在培养柱上。手臂上沉寂已久的“深根”印记，在靠近这个房间后，并未与任何“洁净”能量产生共鸣，反而传来一种极其隐晦的、近乎麻木的钝痛，仿佛在警告他，这里的“异常”与下方巢心的狂暴污染并非同源，却同样危险。是一种……被高度“提纯”和“控制”后的异常？

他的目光顺着连接培养柱的软管和电极，看向那台生命维持设备。设备的型号古老，但指示灯规律闪烁，屏幕上的波形……他眯起眼，竭力分辨。那不是正常的心电或脑波，线条的起伏过于规律，间隔毫厘不差，如同……被编写好的程序脉冲。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判断瞬间击中陈实。

“那不是‘活人’样本，”他的声音干涩却异常肯定，“至少，不是自然意义上的活物。那是……一个仍在运行的实验协议终端，或者……一个‘诱饵’、‘哨兵’。”

“什么？”石头一愣。

“看波形，太规律了，像机器。”陈实快速解释，同时脚步却开始向干尸移动，目光警惕地锁定培养柱，“它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一种保全机制。触发条件也许是……未授权接触密钥，或者试图开启那扇门。”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

“滴——”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电子提示音，从生命维持设备上响起。屏幕上那原本规律的波形线，骤然剧烈波动了一下！紧接着，培养柱内浑浊的淡黄色营养液，开始极其缓慢地冒出一串细密的气泡，从那个人形的口鼻位置（如果那还能算口鼻）升起。

与此同时，一直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向上抬起了一点点。

没有眼睛（或者眼睛被厚重的眼睑覆盖），没有表情，但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射线，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尤其集中在正在靠近干尸的陈实身上！

“它动了！”石头失声叫道，枪口瞬间调转。

“别开枪！可能触发更糟的反应！”陈实低吼，制止了石头的应激动作。他停在距离干尸还有两步远的地方，能清晰地看到干尸空洞眼窝里积存的灰尘，以及那紧紧按着卡片的、指甲脱落的手指。卡片的一角，似乎还沾染着一点早已发黑变硬的……血渍？

拿，还是不拿？

身后的通风管道盖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声！一只覆盖着粘液、指甲乌黑的畸形手爪，猛地从格栅缝隙中探了出来，疯狂抓挠着空气！

外面的气密门，也传来了更剧烈的撞击，门框周围的灰尘簌簌落下。

绝境在压缩，逼迫着他们行动。

陈实一咬牙，不再犹豫，猛地俯身，左手如电般伸出，目标是那张银色磁卡！他的动作快、准、狠，力求在培养柱里的“东西”完全反应之前完成夺取。

手指触碰到了卡片冰凉坚硬的边缘，用力一扯！

滋——！！！

就在卡片脱离干尸手指的刹那，一阵尖锐高亢、几乎要刺破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生命维持设备、从房间天花板角落的扬声器中同时炸响！红光疯狂闪烁！

培养柱内的液体瞬间沸腾起来！不是温度的升高，而是剧烈的、无序的搅动！那个人形猛地抬起了头！

灰白色的皮肤下，暗红色的血管网如同通了电般骤然明亮，散发出妖异的微光！它原本低垂的眼睑猛地睁开——下面没有眼球，只有两个不断旋转收缩的、由细密肉芽和微型晶体构成的复杂漩涡！漩涡深处，仿佛倒映着无数破碎痛苦的灵魂剪影！

“吼……呃啊……”

一种非人的、混合了电子杂音和生物组织摩擦的怪异嘶鸣，从它并未真正张开的“口部”位置直接震荡空气发出！同时，它被软管和电极连接的身体开始剧烈挣扎，束缚它的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培养柱的玻璃壁面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开枪！打那罐子！”刘老栓的怒吼压过了警报声，猎枪喷出火光！

“砰！哗啦——！”

猎枪的钢珠霰弹精准地命中了培养柱布满裂纹的玻璃壁！本就岌岌可危的玻璃瞬间彻底崩碎！混浊的营养液如同小型瀑布般倾泻而出，瞬间淹没了附近的地面！

那个挣脱了束缚的“人形”随着液流摔落在地，四肢着地，以一种极其迅捷、完全不符合人体结构的姿态猛地弹起！它灰白色的皮肤沾满粘液，背部的软管和电极被强行扯断，留下几个滋滋冒着电火花的断口。它那旋转的晶体漩涡“眼睛”死死锁定着手中握着磁卡的陈实，口中发出的嘶鸣充满了被惊扰核心协议的极端暴怒和毁灭指令！

它动了！快得像一道灰色的鬼影，径直扑向陈实！所过之处，流淌的营养液被它脚底某种吸附力踩得四处飞溅！

“陈顾问小心！”石头疯狂扣动扳机，自动步枪的子弹追着那道灰影扫射，打在地面和仪器上溅起无数火星和碎片，但竟难以跟上它的速度！

陈实在卡片到手瞬间就已向后急退，同时“净化者”手枪抬起，但他的动态视觉勉强捕捉到那道灰影，预判射击极为困难！

千钧一发之际！

“低头！”刘老栓的第二枪到了！他不是瞄准高速移动的灰影，而是预判了陈实后退的路线和灰影扑击的轨迹，一枪轰在了两者之间的地面上！

“轰！”

钢珠和弹片在地面炸开，形成一片短暂的死亡弹幕！飞溅的碎屑和冲击波虽然对灰影伤害有限，却成功干扰了它的扑击路线！灰影在空中诡异地一扭，避开了大部分霰弹，但扑击势头也为之一滞，落在了陈实侧前方不到两米处，四肢着地，低伏着身躯，旋转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实手中的卡片，发出威胁的低鸣。

借此喘息之机，陈实终于能看清这个“东西”的细节。它确实有着人类的大致轮廓，但关节处有明显的非自然强化结构，指尖延伸出乌黑锋利的角质爪。皮肤下的发光血管网如同呼吸般明灭，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胸口正中，镶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不断脉动着暗红光芒的、仿佛活体组织的晶体——与他们在祭坛看到的巨大晶体有些微相似，却充满了扭曲和污染感。

“是‘深根’技术的扭曲造物……或者逆向工程失败的产物！”陈实瞬间明悟。这东西，可能融合了“深根”的部分能量原理（那块小晶体）和“蚀”污染的破坏特性，被制成了一个活体守卫或清除协议执行者！

“栓叔！石头！牵制它！我去开门！”陈实大吼，一边继续与那灰影对峙，一边脚下快速横移，向合金密封门靠近。手中的磁卡仿佛有千钧重。

灰影似乎洞悉了他的意图，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嘶鸣，作势欲扑！

刘老栓和石头的子弹再次如雨点般泼洒过来，不求命中，只求封锁它的行动路径，为陈实争取时间。

陈实冲到合金密封门前，看也不看那复杂的数字键盘，直接将银色磁卡按向读取槽。

“嘀——”

一声清脆的识别音。

紧接着，是沉重机械结构开始运转的“咔哒……轰隆……”声。

合金密封门内部传来一连串锁具解开的声响，然后，厚重的门扇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倾斜向下、弥漫着白色低温雾气、墙壁覆盖厚厚冰霜的幽深通道！

刺骨的寒气瞬间涌出，让浑身汗水的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门开了！深层冷却库的通道！

“走！”陈实回头大吼。

刘老栓和石头立刻停止射击，架起意识再次模糊的王大河，拼命冲向正在打开的合金门。

那灰影守卫见状，彻底狂暴！它完全无视了倾泻的子弹（普通子弹打在它身上效果甚微，只在灰白皮肤上留下浅浅凹痕），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灰线，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直扑向落在最后的陈实！它那旋转的晶体眼睛和胸口的暗红核心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显然要发动某种致命攻击！

陈实站在门边，看着扑来的灰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没有立刻进门，反而举起“净化者”，将枪口并非对准灰影，而是对准了灰影扑击路径侧前方、房间中央那个仍在运转的、连接着许多培养设备和样本储存罐的主控电源箱**！

他不知道这一枪会引发什么，可能是断电，可能是短路，也可能是……更大的爆炸。

但他需要制造混乱，为同伴和自己争取最后进入通道的时间。

他扣动了扳机。

暗红色的能量弹划破空气，没入电源箱。

下一秒——

嘭！！！！

耀眼的电光伴随着小型爆炸从电源箱迸发！整个B-3样本准备室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只剩下应急出口指示牌的幽幽绿光和仪器上零星的电火花！无数仪器发出故障的哀鸣，几个储存罐的低温维持系统失效，警报声变得杂乱无章！

扑击中的灰影守卫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能量紊乱干扰，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僵直和失衡！

就是这一瞬间！

陈实猛地向后一跃，身体撞入合金密封门后弥漫的白色寒雾之中！

“关门！”他的吼声在冰冷的通道里回荡。

已经进入通道的刘老栓和石头，在应急绿光的映照下，看到了门外因爆炸和断电而短暂陷入混乱的灰影，以及更远处、正从通风管道和气密门方向涌来的更多黑暗轮廓。

没有犹豫，两人用尽全力，推动厚重冰冷的合金门扇。

“嘎吱——轰！”

合金密封门在灰影守卫重新扑到门前的前一刹那，重重关闭、锁死！将所有的咆哮、警报、混乱和致命的追兵，统统隔绝在了门外。

通道内，瞬间只剩下三人粗重如牛的喘息，以及低温雾气流动时发出的、仿佛叹息般的细微声响。

眼前，是向下延伸的、被冰雪覆盖的未知之路。

身后，是暂时封死的、但不知能阻挡多久的死亡之门。

他们拿到了钥匙，打开了通道，却也将自己送入了这座钢铁坟场更寒冷、更孤绝的深处。

深层冷却库，究竟是绝境中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更加寒冷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