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冰封穹顶

第一百零一章：冰封穹顶

寒意如千万根钢针，穿透湿透的作战服，刺进骨髓。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在头灯惨淡的光束里翻滚，随即被更浓的、仿佛凝固的白色寒流吞没。脚下的金属阶梯覆盖着厚厚的、坚滑的冰层，每一次落脚都必须异常小心，否则就是坠入下方无垠寒冷的深渊。耳边，除了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粗粝的喘息，就只有冰晶凝结、剥落的细微脆响，以及远处不知名大型设备休眠时发出的、低沉如巨兽鼾眠的嗡鸣。

倾斜向下的通道似乎永无止境。墙壁是裸露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结构，此刻却被晶莹的冰霜完全包裹，折射着头灯幽蓝的光，仿佛行走在水晶巨兽的消化道内。空气干燥得刺痛鼻腔，带着一股绝对零度附近特有的、近乎真空的纯净与死寂，将身后门外那个充满污染、怪物和死亡的疯狂世界，彻底隔绝。

但隔绝并非安全。这极寒本身就是一种缓慢的酷刑。王大河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打着寒颤，脸色青白，嘴唇发紫。刘老栓和石头也好不到哪里去，眉毛和睫毛都挂上了白霜，动作因寒冷而僵硬迟缓。陈实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都被冻得粘稠了，手臂上的印记沉寂得如同冬眠，只有刺骨的冰冷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严酷。

他们大约下行了几十米，倾斜的阶梯终于到了尽头，连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平台向前延伸，没入更浓厚的白色寒雾中。平台两侧，是深不见底的维修竖井或设备井，隐约可见下方更深处，有巨大的、被冰封的机械轮廓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般蛰伏。

而正前方，寒雾的深处，隐约显露出一道巨大的、横贯整个视野的弧形轮廓。那轮廓极其光滑，微微泛着金属的哑光，即使覆盖冰霜也难掩其人造物的规整与宏大。随着他们走近，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扇巨大到令人屏息的圆形气密门。

门的直径超过十米，通体由厚重的、不知名的暗银色合金铸造，表面布满了复杂的液压传动装置、粗大的管线接口和多层密封圈结构。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央一个需要数人合力才能转动的巨型手动阀门轮盘，轮盘上也凝结着厚厚的冰晶。整扇门严丝合缝地嵌在同样由金属构成的、向上方弯曲收拢的巨大穹顶结构的基座上。

这扇门，以及它背后的结构，其规模远超之前所见的一切。它不像实验室的门，更像是……银行金库、核反应堆核心，或者太空飞船密封舱级别的存在。

“这……就是深层冷却库？”石头的声音因寒冷和震撼而颤抖，头灯光束敬畏地扫过那巨门和上方没入黑暗的穹顶，“里面……冻着什么？”

没人能回答。但笔记本提到这里是“唯一可能暂时隔绝‘它’感知和侵蚀的地方”，结合这夸张的规模和防护，里面保存的东西，其重要性或危险性，恐怕远超他们的想象。

“门……好像没锁死。”刘老栓靠近巨门，仔细观察手动阀门轮盘和周围的液压杆。冰层覆盖下，一些关键的活动部件似乎并未完全冻结。他尝试着推了推一根液压杆，竟然微微松动了一下，发出“咔”一声轻响，震落一片冰屑。

“能打开吗？”陈实走过来，伸手触摸那冰冷的阀门轮盘。寒意瞬间刺痛掌心。

“试试看。但需要很大力气，而且……”刘老栓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巨门和复杂的传动结构，“打开的过程可能会很慢，动静也可能不小。”他隐晦地提醒着风险。

身后，他们刚刚经过的倾斜通道上方，那片被合金密封门隔绝的B-3区方向，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那种被无形之物觊觎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这扇巨门一旦开启，无论是声音、光线还是温度的变化，都可能像黑暗中的灯塔，吸引来不该来的东西。

但没有选择。他们无法在如此严寒的开放平台久留，王大河的状况也经不起拖延。退回B-3区更是死路一条。

“开。”陈实言简意赅。他率先将手搭在冰冷的阀门轮盘上，刘老栓和石头也立刻上前，三人呈三角站位，六只手同时握住了那结满冰霜的沉重金属。

“一、二、三——转！”

低吼声中，三人同时发力！肌肉贲张，青筋暴起，脚下在冰面上打滑，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嘎吱……吱……”

轮盘发出艰涩刺耳的摩擦声，冰晶碎裂，开始极其缓慢地……逆时针转动！每转动一小格，都伴随着金属构件解除咬合的沉闷“咔哒”声，以及液压系统内残存压力释放的轻微“嗤”响。门内部，更庞大的机械结构开始苏醒，低沉的轰鸣声从门板深处传来，仿佛一头被冰封的金属巨兽正在艰难地活动僵硬的关节。

转动异常吃力，冰层和多年的锈蚀是最大的阻碍。汗水刚从毛孔渗出，就在皮肤表面凝结成冰。三人的手掌很快被冻得麻木，虎口崩裂，鲜血渗出，立刻又冻结在轮盘上，增添了几分滑腻和更深的刺痛。但他们不敢停，也不能停。

随着轮盘转过四分之一圈、半圈……巨门周围的液压杆开始一根接一根地缓缓收缩、脱离锁定位置。门板本身，也发出一阵低沉悠长的“嗡”鸣，边缘亮起一圈幽蓝色的密封失效指示灯（竟然还有残存电力！），然后，这扇庞然巨物，开始向内部……缓缓滑开一道缝隙！

起初只是巴掌宽，然后是一尺、半米……

更加凛冽的寒气如同白色的洪流，从门缝中汹涌而出！这寒气比外面更加纯粹、更加霸道，瞬间将平台上的温度又拉低了好几度！石头猝不及防，被这股寒流冲得倒退两步，猛咳起来。

门缝越来越大，内部的景象逐渐显露。

头灯的光束迫不及待地射入。

首先感受到的，是空间。

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

巨门之后，是一个半球形的、目测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宏伟穹顶大厅！穹顶极高，由交错纵横的巨大合金梁架支撑，梁架和穹顶内壁同样覆盖着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冰层，如同冰雪女王的宫殿。大厅的地面也是金属网格，同样冰封，中央区域似乎下沉形成一个巨大的池子状结构，但现在也被坚冰填满。

然后，是光。

并非他们头灯的光。大厅内部，穹顶的最高处，以及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许多自发光的、呈现幽蓝色或淡绿色的晶体板。这些晶体板似乎蕴含着某种冷光能量，在冰层的折射下，将整个大厅映照得一片幽蓝朦胧，仿佛海底的水晶宫，美丽得令人窒息，却也冰冷死寂得令人绝望。

而在这幽蓝光晕和晶莹冰层覆盖的大厅内，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被冰封的存在。

大厅四周，靠近弧形墙壁的位置，整齐排列着数十个高达四五米、直径约三米的巨型圆柱形容器。这些容器通体透明（或曾经透明），由异常坚固的结晶材料制成，此刻内部完全被纯净的、仿佛蓝色琥珀般的坚冰填满。而在每个容器的中心，冰封着……

生物。

或者说，曾经是生物的造物。

离门最近的一个容器里，冰封着一只形如传说中狮鹫、但体型更加庞大、羽毛呈现金属光泽、利爪和喙部覆盖着晶体的巨鸟，它展开双翼，做出扑击姿态，每一个细节都被冰晶完美定格，栩栩如生，却又死寂万年。

旁边，是一个下半身为巨蟒、上半身却隐约有着人类女性轮廓、长发如藤蔓般蔓延的奇异生物，她（它）的面容模糊在冰晶中，带着一种诡异的悲悯或诅咒。

再远些，有浑身覆盖骨板、形如三角龙的巨兽；有由无数发光水母状个体聚合而成的、不断变换形态的发光团；甚至还有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在冰中依旧保持流动光影的人形轮廓……

这些被冰封的生物千奇百怪，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深根”系统那种自然和谐的纹路、或是“蚀”污染的扭曲特征、亦或是两者诡异融合的痕迹！仿佛这里是一个失败或危险实验体的终极陈列馆、冷藏库！

而大厅最中央，那个下沉的池状区域，冰层之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阴影，似乎是一个由无数管道、线缆和不明生物组织纠缠融合而成的、如同巨型心脏或胚胎的复合结构，同样被永恒地冰封着。那里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即使是透过厚厚冰层），也让陈实手臂的印记产生了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战栗。

“我的……天……”石头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呆呆地望着这冰封的奇观与噩梦，忘记了寒冷。

刘老栓的呼吸也凝滞了，猎人的眼睛瞪得老大，扫视着每一个被冰封的怪物，评估着它们如果解冻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威胁。“这里……冻着的，都是那种东西的……祖宗？”

陈实的心沉入了比周围温度更低的冰渊。笔记本只提到冷却库可能提供庇护，却没提这里本身就是一座封印着无数上古（或人造）恐怖生物的冰墓！安德森博士提到“最终协议”，难道就是指将所有这些危险样本连同可能失控的核心一起，进行永久性的深度冻结？

那么，他们闯入这里，是找到了一个暂时的避难所，还是不小心闯入了一个更加危险、只是暂时“沉睡”的怪物巢穴？这里的低温维持系统还在运作吗？能持续多久？他们刚才开启大门，是否已经造成了不可逆的温度扰动？

就在这时——

“嗡……咔……”

一阵轻微的、但异常清晰的机械运转声，忽然从他们头顶上方的穹顶某处传来！

紧接着，大厅内那些幽蓝、淡绿的晶体板光芒，同时明暗闪烁了一下！

覆盖在巨型容器和地面冰层上的几处冰凌，“咔嚓”一声断裂，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低温维持系统……受到了干扰？还是……因为他们闯入，触发了某种“唤醒”或“自检”协议？

寒意，从物理层面，瞬间蔓延到了灵魂深处。

冰封的穹顶之下，寂静即将被打破。而被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藏品”们，似乎正在这异常的扰动中，于坚冰之下，缓缓转动它们凝固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