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凝固的标本

第九十八章：凝固的标本

维修通道狭窄、低矮，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味、陈年机油气和线缆绝缘皮老化后的微臭。四人只能匍匐前进，如同在巨大机械兽的消化道内艰难爬行。头灯光束在密集的管线和线缆束间晃动，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每一次肘膝与冰冷金属地面的摩擦，每一次呼吸带起的灰尘，都在这密闭空间里被放大成令人窒息的噪音。

身后，隔离室方向传来的撞击声和金属撕裂声越来越沉闷，仿佛隔着厚厚的隔层，但那危险迫近的感觉却丝毫未减。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逃离这条压抑的金属肠道。

爬行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了岔路。一条继续向前，更加狭窄；另一条向右上方倾斜，似乎通往某个设备夹层或上层空间。陈实正犹豫间，刘老栓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惊疑：“陈顾问，前面……好像到头了，有个向上的竖井。”

陈实加快速度爬过去。果然，维修通道在前方不远处终止于一个垂直的方形竖井口。井口边长约一米，内壁嵌有锈蚀的U型钢筋爬梯，向上延伸，没入黑暗，不知通向多高。向下看，则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空气从下方涌上。

竖井壁上，不同高度还有几个类似的横向维修通道开口，如同这钢铁建筑体内的毛细血管分支。

“向上。”陈实没有迟疑。向下未知且可能更接近危险核心，向上至少意味着可能靠近地面（尽管希望渺茫），或者找到其他功能区。

依然是刘老栓打头，背负着王大河，单手抓住冰冷的钢筋，稳健地向上攀爬。石头紧随其后。陈实最后进入竖井，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同伴晃动的光影，深吸一口气，也抓住了爬梯。

攀爬的过程枯燥而耗费体力。竖井内空气更加冰冷，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后久置的气味，越往上，这气味似乎越明显。除了他们攀爬时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沉重的呼吸，只有下方深处偶尔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管道滴水声。

爬了大约三、四层楼的高度，刘老栓再次停下。

“这里有开口。”他低声道，头灯光束照亮了左侧井壁上一个敞开的横向维修通道口。与其他漆黑一片的开口不同，这个通道口内，似乎有极其微弱、非自然的暗绿色光芒在闪烁，如同鬼火。

更重要的是，那股福尔马林混合消毒水的气味，正是从这个通道口内飘散出来的，最为浓烈。

陈实攀上来，与刘老栓平行。他探头向通道口内望去。通道内壁不再是粗糙的金属或水泥，而是贴着一层光滑的、易于清洁的白色瓷砖（许多已经碎裂或发黄）。通道很短，只有几米，尽头似乎是一个稍大的空间，那暗绿色的光芒就在里面。

“进去看看。”陈实做出决定。这股气味和光芒，很可能意味着他们接近了设施的核心实验区域，比如——B区，样本处理区。笔记本中提到B-3区样本准备室，或许就在附近。

三人依次钻入横向通道。脚下瓷砖冰冷湿滑，有些地方甚至凝结着薄薄的白色霜晶（这地下深处哪来的霜？）。通道尽头，连接着一个不大的、四方形房间。

当他们的头灯光束和那暗绿色的光芒一同照亮这个房间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僵在了原地。

房间更像是一个陈列室或者观察室。两侧墙壁是厚实的防弹玻璃隔断，玻璃后面……

是标本。

巨大、完整、浸泡在不知名透明液体（呈现出那暗绿色微光）中的生物标本！

左侧玻璃后，是一个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大球形容器。容器中央，悬浮着一只形态难以名状的生物。它有着类似章鱼的柔软躯干，但躯干上延伸出的不是触手，而是数十条末端分叉、布满吸盘和细密骨刺的、仿佛植物根系与动物触手杂交的诡异肢体。它的“头部”（如果那算头部）是一个没有五官的、布满螺旋纹路的肉质凸起，表面覆盖着细密的、不断微微颤动的纤毛。标本保存完好，连肢体末端最细微的骨刺都清晰可见，在暗绿色的液体中缓缓飘荡，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介于生命与雕塑之间的死寂美感。

右侧玻璃后，则是数个较小的圆柱形容器并列。里面浸泡着的标本更加“常规”一些，但同样诡异：一只放大数倍、甲壳异化成金属光泽、背部生长出晶体簇的甲虫；一具半人半兽、骨骼结构严重畸变、肌肉呈纤维化束状排列的骨骸；一团不断分形生长、仿佛珊瑚又仿佛大脑褶皱的暗红色肉质组织……

而房间的正前方，没有玻璃隔断，是一面光滑的墙壁，墙上镶嵌着一个巨大的、老式液晶显示屏（早已碎裂），下方是一个布满灰尘的控制台。控制台上，几个暗红色的指示灯，如同垂死者的心跳般，极其缓慢地、微弱地闪烁着——正是那暗绿色光芒的来源（似乎是指示灯透过积尘和某种液体折射形成的效果）。

空气中，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到刺鼻，混合着标本保存液那特有的化学甜腻，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喉咙发紧的怪异氛围。

“这……这都是什么鬼东西？”石头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怕那些玻璃罐子里的标本随时会活过来。

“实验样本……”陈实喃喃道，目光扫过那些超越想象力的畸形生命，“或者，‘园丁’们追求的‘新生态’原型……” 笔记本中提到失控的“δ-7”样本和“源质”，很可能就是制造出这些怪物的源头。而这里，是存放“成功”或“失败”作品的地方。

刘老栓的目光则更加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玻璃隔断与墙壁、地面的连接处，以及天花板的通风口。猎人的直觉让他感到这里不仅仅是陈列室那么简单。“小心点，这里太‘干净’了，和外面不一样。”

确实，相比于外面走廊的破败、狼藉和污染，这个标本室虽然陈旧，却异常“整洁”。灰尘相对较少，设备摆放有序，玻璃罐完好无损（除了岁月的痕迹），仿佛灾难从未波及此地，或者说，被刻意保护了起来。

为什么？

陈实的目光落在了房间中央地面上。那里，瓷砖的缝隙间，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粘液拖痕，从房间另一侧的一扇紧闭的金属小门（可能是工作人员出入的通道）门口，一直延伸到……其中一个较小的标本罐下方？

他顺着痕迹看去。那是一个单独摆放、离控制台较近的圆柱形容器，里面浸泡的标本似乎是一段扭曲的、仿佛多节蠕虫与藤蔓融合的暗紫色生物组织。容器下方的基座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按钮，旁边铭牌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辨“紧急排空/样本销毁”。

痕迹消失在基座旁。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浮现在陈实脑海：当年灾难爆发时，可能有工作人员逃到了这里，试图启动某个标本的销毁程序？但为什么痕迹只到那里？他（或她）成功了吗？还是……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绝对寂静中清晰无比的机械锁扣弹开的声音，突然从房间另一侧那扇紧闭的金属小门方向传来！

三人瞬间汗毛倒竖，枪口齐刷刷指向那扇门！

门，纹丝不动。

但声音确实来自那里。

紧接着——

嗡……

房间内，控制台上那几个暗红色的指示灯，闪烁频率陡然加快！光芒也变得更加明亮，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更加鬼气森森！同时，控制台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老旧电机开始运转的嗡鸣声！

“怎么回事？！”石头低吼，枪口在控制台和金属小门之间来回移动，不知所措。

陈实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的闯入，触发了什么？备用电源的残存程序？还是……别的？

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更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房间两侧那些巨大的玻璃标本罐内，暗绿色的保存液开始缓缓旋转、涌动！仿佛被无形的搅拌器搅动！浸泡在液体中的那些畸形标本，随着液流的涌动，开始缓慢地、僵硬地改变姿态和朝向！

左侧那个巨大的章鱼根须怪，数十条肢体如同海草般缓缓飘荡、舒展，末端对准了房间中央的三人！

右侧那些较小容器里的标本，也在液流中微微转动，那些空洞的眼窝（如果有）、狰狞的口器、或是布满感知纤毛的表面，似乎都“望”了过来！

尽管理智告诉他们，这些只是标本，被化学药剂固定死的组织，但在这种环境下，在这种诡异的变化中，一种被无数死去（或许并未完全死去？）的怪物“注视”着的恐怖感，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三人的理智。

“它们……在动？”石头的牙齿开始打颤。

“是液体在动！别慌！”刘老栓厉声喝道，但他的额角也渗出了冷汗，猎枪枪口死死指着那个最大的标本罐，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

陈实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液体流动、指示灯闪烁、电机嗡鸣……这像是一个被激活的自动化流程。难道是某种保全或防御机制？因为检测到未授权生命体进入核心样本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面上那道干涸的暗红拖痕，以及那个标有“紧急排空/样本销毁”的按钮基座。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当年那个逃到这里的工作人员，也许不是想销毁某个样本……而是想启动整个标本室的某种终极协议？但因为某种原因失败了？而现在，他们的闯入，意外补全了触发条件？

“离开这里！快！”陈实嘶声吼道，不管是什么机制，留在这里绝对没有好事！

他话音刚落——

嗤——！！！

一阵尖锐刺耳的气体喷射声猛地从天花板的数个通风口响起！紧接着，大股大股乳白色的、带着浓烈刺激性气味的气体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充满了整个标本室！

是高浓度消毒气体或者神经毒气！

“闭气！找掩体！”刘老栓大吼，同时拖着王大河就往控制台后面躲。石头也连忙扑倒在地，用衣袖死死捂住口鼻。

陈实也立刻屏住呼吸，但那气体无孔不入，眼睛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野变得模糊，头灯的光束在浓密的乳白气体中形成一道道扭曲的光柱。

更糟糕的是，气体喷射似乎只是第一步。

控制台上的嗡鸣声变得更加急促、高亢！那些标本罐内的液体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了小型漩涡！罐体本身也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而房间另一侧那扇紧闭的金属小门，门缝处开始溢出丝丝缕缕的粘稠黑气！与他们在巢心和竖井底部感受到的“蚀”污染同源，但更加精纯、更加饥渴！仿佛门后连通着某个污染源头，或者……囚禁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此刻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唤醒”！

标本室不再是一个死寂的陈列馆。它变成了一个正在启动的、混合了自动防御、样本激活（或销毁？）以及未知污染泄露的 死亡陷阱！

他们必须立刻找到出路，否则不是被毒气毒死，就是被可能暴走的标本（或被污染的什么东西）撕碎，或者……被那从门缝渗出的黑气侵蚀同化！

陈实忍着双眼的灼痛和窒息感，拼命在乳白色的气体中寻找可能的出口。除了他们进来的维修通道和那扇溢出黑气的金属小门，标本室似乎没有其他明显的门户。

难道要退回维修通道？但外面追兵可能已至。

或者……冒险打开那扇溢出黑气的门？门后可能是更深的绝境，也可能是连接其他区域的通道。

抉择，再次迫在眉睫。而这一次，可供选择的时间，正在被迅速弥漫的毒气和门后越发活跃的黑暗，无情地压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