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归途无门
向上的攀爬变成了一场与崩塌和黑暗的赛跑。
每一次抓握,脚窝边缘都可能碎裂;每一次蹬踏,都有松动的碎石坠入下方无边的黑暗与咆哮中。绳索在湿滑的岩壁和锋利的石棱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仿佛随时会断裂。王大河魁梧的身躯成为最沉重的负担,需要三人轮流拖拽、背负、托举,每一次传递都伴随着力量的极限榨取和位置的惊险挪移。
陈实小腿的伤口每一次用力都在外渗鲜血,失血和持续的剧烈运动让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有丝毫分神。下方,那巨兽挣脱乱石的轰鸣,以及更多蚀生兽汇聚爬升时爪牙刮擦岩壁的密集声响,如同贴着脊梁骨上行的毒蛇,嘶嘶作响。
更致命的是那无声的黑色潮汐。
它不像声音那样具有即时威胁,却带来更深沉的绝望。陈实偶尔向下瞥去,能看到那片粘稠的黑气已经漫过了竖井坍塌形成的那个黑洞,正沿着井壁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向上“流淌”。它所经之处,古老的岩石似乎失去了坚固的属性,表面泛起一种病态的、油腻的光泽,甚至开始生长出一些细微的、如同霉菌或诡异苔藓般的黑色絮状物。空气越来越浑浊,那股甜腥的污染气味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蚀性的雾气。
“快到了!看到上面的光了!”石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希望。他率先爬上了竖井顶端,趴在边缘,伸出手。
陈实和刘老栓精神一振,拼尽最后力气,将昏迷的王大河先推了上去,然后两人互相搀拉着,也狼狈不堪地爬回了他们最初坠落下来的那个、有着石刻圆台和拱形门洞的洞室。
三人瘫倒在积满灰尘的石板上,胸膛剧烈起伏,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嘶吼。头灯的光束在弥漫的灰尘中晃动,照亮彼此苍白、沾满血污和汗水的脸庞。短暂的安全感如同虚幻的泡沫,仅仅维持了不到五秒钟。
因为,他们立刻意识到了两个残酷的现实。
第一,这个洞室并非他们想象的安全孤岛。拱形的门洞(他们来时通过的甬道入口)内,正传来清晰的、由远及近的抓挠和嘶吼声!显然,不仅竖井下方有怪物追来,他们来时清理过的甬道里,也有新的蚀生兽被下方的巨大动静吸引,或者干脆就是从祭坛洞室苏醒后、从其他岔道绕了过来,正堵在他们唯一的“退路”上!
第二,也是更令人心沉的是——竖井下方那粘稠的黑色潮汐,上升的速度比预想的要快!已经能看到井口边缘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试探着向洞室的地面蔓延。而洞室本身,似乎也开始受到某种影响。那些在头灯下原本呈现灰白或暗黄色的岩壁和钟乳石,表面正逐渐蒙上一层极其黯淡的、不祥的阴影。
他们被堵在了一个即将被上下夹击、并且环境本身也在迅速恶化的绝地!
“他妈的……”石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爬起来,端起枪对准拱形门洞,又绝望地看了一眼竖井口,“前有狼后有虎,这地方还是个毒气罐子!”
刘老栓没说话,他快速检查了一下王大河的状态。呼吸依旧微弱但平稳,晶体残留的柔和能量似乎还在他体内起着微弱的保护作用,暂时没有恶化的迹象。但这保护能持续多久?在这污染浓度急剧升高的环境里?
陈实靠着冰冷的圆台,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运转起来。原路返回(通过拱形门洞的甬道)显然行不通了,那里有怪物堵截。竖井下方是污染源和兽群,更是死路。这个洞室本身……他环顾四周,头灯光束扫过穹顶、四壁。
“找!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陈实嘶哑道,“墙壁、地面、穹顶,任何异常!古人修这条通道,不可能只留一个进出口!”
求生的本能驱散了部分疲惫。三人立刻分头,忍着伤痛,在剧烈摇晃的头灯光束下,开始疯狂地摸索、敲打洞室的每一寸岩壁和地面。灰尘被搅起,在光柱中狂舞。
“这里!”石头忽然喊道,他在洞室最内侧、远离门洞和竖井的一角,发现岩壁的纹理有些异常,敲击声也略显空洞!“声音不一样!”
陈实和刘老栓立刻扑过去。那面岩壁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无异,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些许钙化沉积。但仔细看,能发现岩石的接缝处虽然被岁月磨平,却依然能看出极其规整的直线和直角,与周围天然岩壁的弧度截然不同。这是一道伪装成岩壁的门!或者至少,是一个被封死的通道口!
“打开它!”陈实低吼,抽出军刺,试图插入岩石缝隙。
刘老栓和石头也用匕首、枪托拼命撬凿。然而,岩石异常坚固,接缝处虽然看似有隙,却紧密得超乎想象,匕首的尖端勉强能插入一丝,根本无法发力。这更像是一道用特殊方法密封、或者从内部锁死的门户。
“不行!撬不动!”石头绝望地用枪托砸了两下,只崩下一些石屑。
就在这时——
“吼!”
拱形门洞内,第一只蚀生兽的身影猛地扑了出来!是一只标准体型、浑身溃烂流脓的家伙,它似乎有些迷失方向,但瞬间就锁定了活人的气息,嘶叫着冲来!
“砰!”刘老栓反应极快,一枪命中其头部,怪物踉跄倒地。但门洞内,更多的影子在晃动,嘶吼声连成一片。它们要冲出来了!
同时,竖井口,那黑色潮汐已经漫出了井沿,如同粘稠的石油,开始在地面上缓缓铺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距离他们所在的角落,还有一段距离,但蔓延速度似乎在加快。
绝境!真正的绝境!
陈实背靠着那扇打不开的“门”,目光急速扫视洞室。圆台、散落的未知物体(可能是上古器物的碎片)、岩壁上的刻画……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洞室中央那个低矮的圆形石台上。
确切地说,是石台上那些他之前匆匆一瞥的、描绘“深根”系统与山脉地脉关系的刻画,尤其是中央那个被根系环绕的、与他手臂印记相似的圆形符号。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这个洞室是“深根”遗迹的节点之一。那个圆形符号,可能代表着节点的“核心”或“控制接口”。而他手臂上的印记,是残缺的“深根”协议持有者凭证。在下面的祭坛,他通过印记与晶体共鸣,引发了强烈反应(虽然是灾难性的)。那么在这里……这个相对“平和”的节点,他的印记,能否起到类似“钥匙”的作用?
不是去共鸣控制,仅仅是……验证身份,请求开启一条生路?
这赌注比在祭坛时更大。祭坛的晶体至少能量充沛,目标明确(保护生命)。这里的节点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能否响应?响应的方式是什么?会不会再次引发不可控的灾难(比如彻底激活残留的污染,或者召来更可怕的东西)?
但没有时间权衡了。门洞内的兽吼近在咫尺,黑色潮汐正在蚕食地面。
“掩护我!”陈实对刘老栓和石头吼道,自己则猛地扑向洞室中央的石台。
刘老栓和石头没有多问,立刻以石台和陈实为中心,形成了背靠背的防御阵型。刘老栓的猎枪和石头自动步枪的射击声再次响起,阻击着从门洞不断涌出的蚀生兽。子弹打在怪物身上,绽开一朵朵腥臭的血花,但更多的怪物前仆后继。
陈实跪在石台前,用袖子粗暴地拂去圆形符号上的灰尘。符号在头灯下清晰起来,古朴、简洁,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他抬起手臂,看着皮肤下透出的、与眼前符号同源的淡金色纹路。
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恐惧和杂念,陈实将手掌,轻轻覆盖在那个石刻的圆形符号之上。
没有祭坛晶体那种信息洪流的冲击。只有一片沉寂。仿佛他触摸的只是一块冰冷的、无意义的石头。
失败了吗?
绝望刚涌上心头——
手臂上的纹路,突然自主地、剧烈地亮了起来!不再是微光,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炽烈!一股灼热的刺痛顺着手臂瞬间传遍全身,但并不狂暴,更像是一种深沉的、被压抑了太久的力量,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宣泄口。
他手掌下的石刻符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那些简单的线条,竟然也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乳白色微光!光芒沿着符号的纹路流淌,然后……顺着石台上那些代表“根系”的刻痕,向着四周的岩壁、地面,乃至整个洞室的空间,蔓延开去!
不是光芒在蔓延,是某种能量流动的轨迹被短暂地激活、显现了出来!
陈实“感觉”到了。不是用眼睛,是用他那被印记强化的、与“深根”系统有着微妙联系的精神感知。他“看”到了这个洞室节点下,连接着几条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流的能量脉络。其中一条,正是通向……他们身后那扇打不开的“门”!
不仅如此,他还模糊地感知到,这条能量脉络似乎还连接着更远处,连接着这条古老通道网络的其他部分,甚至可能……通向山体之外?
“门……需要能量……打开……”陈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汗水如雨般从他额头滚落。维持这种感知和联系,对他来说是巨大的负担,精神力在飞速消耗。
“能量?哪里来的能量?”石头一边开枪击退一只扑近的蚀生兽,一边嘶声问道。
能量……陈实的大脑疯狂转动。祭坛晶体利用蚀生兽的生命能量作为“次级能源”。这里……他的目光猛地投向竖井口正在蔓延的黑色潮汐,以及那些疯狂涌来的蚀生兽。
一个更加疯狂、近乎自杀的念头成形了。
“把它们……引过来!引到石台附近!”陈实吼道,声音因为精神力的剧烈消耗而颤抖,“污染……怪物……都是能量!混乱的、有害的……但节点……也许能……转化一点?或者……需要扰动……才能开启应急协议?”
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这猜测是否正确。这完全是基于对上古“深根”系统一鳞半爪理解的赌博。赌这个节点还有最基本的防御或自愈协议,当检测到高浓度“蚀”污染和大量污染生物靠近核心区域时,会触发某种机制——比如打开备用通道疏散,或者……启动自毁?
无论是哪种,都比坐以待毙强!
刘老栓瞬间明白了陈实的意图,老猎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色。“石头!交替后退!引它们到中间!”
两人不再死守角落,开始边打边撤,有意将越来越多的蚀生兽引入洞室中央,向着石台的方向引去。同时,那黑色的污染潮汐,也随着他们的移动和怪物的聚集,更快地向中心区域蔓延。
洞室内枪声、兽吼、奔跑声、粘液滴落声混作一团,尘土和硝烟弥漫。越来越多的蚀生兽涌入,几乎塞满了大半个洞室,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连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光点。
陈实半跪在石台前,手掌死死按着符号,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成了连接石台与那扇“门”的脆弱桥梁。他能感觉到,随着污染浓度的急剧升高和大量“蚀”相关生物的靠近,石台下的能量脉络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波动,仿佛一潭死水被投入了烧红的铁块。
“再近点……再近点……”他心中默念,死死盯着那些逼近的怪物和蔓延到石台边缘的黑色粘液。
当第一只蚀生兽的爪子几乎要碰到石台边缘,当黑色的污染黏液距离陈实的靴底只有不到半米时——
异变突生!
整个石台,连同上面那个被陈实手掌覆盖的符号,骤然爆发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乳白色光芒!但这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充满了锐利的、排斥性的力量!
嗡——!!!
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声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以石台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能量涟漪猛地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蚀生兽,被这能量涟漪扫中,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瞬间僵直,体表的粘液和溃烂处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黑烟,哀嚎着向后跌飞出去!
更神奇的是,地面上那些蔓延的黑色污染黏液,在接触到能量涟漪的瞬间,像是遇到了天敌,剧烈地翻滚、蒸发,被逼退了一小圈!
然而,这爆发似乎耗尽了石台节点最后的储备。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能量涟漪也只是一闪即逝。
但效果达到了!
就在能量爆发、扰动达到顶点的刹那,陈实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扇紧闭的“门”所连接的能量脉络,被强行冲开了一道缝隙!与此同时——
“咔……咔咔……轰隆!”
他们身后那面伪装成岩壁的门户,内部传来了沉重的机括转动声和岩石摩擦声!紧接着,在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面“岩壁”,竟然向内、向一侧,缓缓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黑漆漆的缝隙!
一股远比洞室内更加冰冷、干燥、且带着一种……陈旧金属和尘埃气味的空气,从缝隙中涌出。
门,开了!
不是生路,而是一条更加未知、但至少暂时摆脱了眼前绝境的通道!
“走!进去!”陈实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尽最后力气喊道。
刘老栓和石头架起王大河,毫不犹豫地冲向那道缝隙。陈实紧随其后,在踏入黑暗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洞室内,被短暂击退的蚀生兽群再次骚动起来,黑色潮汐也在重新蔓延。石台的光芒彻底熄灭,那个圆形符号也恢复了石头的冰冷。这扇门,不知是慈悲的逃生通道,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入口。
但此刻,他们没有选择。
四人侧身挤入门缝,身影迅速被内部的黑暗吞没。
就在最后一人进入的瞬间——
“轰隆!”
那扇滑开的石门,仿佛耗尽了最后动力,又或者触发了某种保护机制,竟然猛地重新闭合!严丝合缝,再次与岩壁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开启过。
只留下洞室内,愤怒咆哮的兽群,无声蔓延的黑暗,以及一片逐渐被污染吞噬的死寂。
归途已断,前路未卜。他们踏入的,是深根遗迹更深的隐秘,还是绝境中另一条通向毁灭的歧路?只有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