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扩散的阴影
北沟地裂的余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涟漪带着污浊与毒素,以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速度和方式,向着望岳村乃至更广阔的区域扩散开来。
最先表现出异常的,是水。
当天下午,不止老吴头家的井水,村中及周边好几处水源——包括那条滋养了望岳村几代人、平时清澈见底的山溪——都开始变得浑浊,泛起一种不自然的黄绿色,并散发出淡淡的、类似铁锈混合了某种甜腻腐败物质的怪味。林秀组织人取样,按照陈实的指示,用“黑石”提供的简易检测试纸测试,结果显示水样中含有微量不明有机化合物和放射性同位素(极低,但远超自然本底),以及某种对植物细胞有显著抑制作用的未知毒素。
“不能喝了!牲口也不能饮!”林秀脸色煞白,立刻通过村里的喇叭,用最严厉的语气下达了禁令。恐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村民中晕染开。水是生命之源,断了水,村子就等于被掐住了命脉。
陈实立刻安排赵小峰,用无人机探查水源上游。传回的画面令人心寒:那条山溪的上游,从西北方向的支流开始,水体颜色明显异常,两岸植被出现不规则的枯萎和变色,一些靠近水边的树木,树叶在短短几小时内变得枯黄卷曲。更远处,北沟方向的山峦上空,那暗红色的尘霾依旧低垂,如同不祥的疮疤。
“是地下水系污染。”陈实看着画面,声音低沉,“爆炸泄露的物质,通过地下裂隙和暗河,污染了整片区域的水脉。”这比直接攻击更加阴毒,更加难以防范。
他立刻联系老张,请求紧急调运一批净水设备和检测试剂。同时,动员村民,将所有能储水的容器——水缸、木桶、甚至锅碗瓢盆——都清洗干净,接取尚未被污染的屋顶雨水(近期天气干燥,存量极少),并组织青壮年,由刘老栓带领,去更远的、尚未发现异常的上游山泉处背水应急。这是一项繁重且危险的任务,但别无选择。
水的危机尚未缓解,新的异常接踵而至。
傍晚时分,起风了。
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带着北沟尘霾中特有的、焦糊中夹杂着甜腥与硫磺的复杂气味。风不大,但持续不断。很快,村民们发现,晾晒在外的衣物、院子里种的蔬菜叶片、甚至裸露的皮肤上,都落上了一层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粉尘。粉尘沾到皮肤上,会引起轻微的刺痒和红斑;落在植物上,则会加速其枯萎。
赵小峰的无人机传感器显示,空气中悬浮颗粒物浓度急剧升高,成分复杂,包含大量矿物质碎屑、燃烧残留物,以及……微量的生物活性孢子状物质!
“空气也污染了!”赵小峰声音发颤,“虽然浓度还不太高,但持续吸入肯定有害!而且那些孢子……跟之前‘播种’的有点像,但更小,活性好像也弱一些。”
陈实立刻下令:所有村民非必要不外出,必须外出时佩戴口罩(用多层棉布临时制作)和防护眼镜;紧闭门窗,用湿布堵住缝隙;牲畜赶入封闭圈舍。联防队员巡逻时必须佩戴全副防护。村子外围的传感器网络,也增加了对空气颗粒物和生物活性指标的监测。
水和空气的污染,像两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望岳村的咽喉,蚕食着村民们的生存空间和抵抗意志。恐慌不再是私下的窃窃私语,而是浮现在每个人脸上、眼中实实在在的绝望。孩子们被勒令待在屋里,哭闹声被大人压抑的呵斥和叹息取代。往日充满生气的村庄,笼罩在一片病态的寂静和刺鼻的气味中。
而这,似乎只是开始。
深夜,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一些靠近村子西北边缘的农户报告,家里养的狗、猫,甚至是鸡鸭,变得异常焦躁不安,对着西北方向不停吠叫、低吼,有的甚至试图挣脱束缚逃跑。接着,负责夜间外围警戒的队员,用红外望远镜观察到,村子西北方向的林线边缘,出现了大量小型野生动物的身影——狐狸、獾子、野兔,甚至还有几头野猪,它们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不顾一切地从山林深处逃窜出来,有些慌不择路地撞在预警线上,触发警报,或者直接冲过陷阱区,留下伤亡和更浓的恐慌气息。
“它们在逃……从山里面往外逃……”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队员声音发干,“只有山里出了大灾,或者来了让所有活物都害怕的东西,才会这样。”
陈实站在村后加固过的瞭望塔上,迎着那带着尘霾气息的夜风,感知全力张开。
西北方向,北沟区域的信号已经混乱到无法解析,如同一团沸腾的、充满狂暴能量的混沌。而靠近望岳村方向的这片山林,那种源自“蚀”的冰冷、粘稠的信号背景,明显增强了。不是集中的点源,更像是……污染扩散后形成的“场”。在这增强的“场”中,他再次捕捉到了那两只蚀生兽的信号!
它们没有离开!就在西北方向,距离村子大约五到八公里的山林中游荡!信号比之前更加活跃,更加……“兴奋”?仿佛那扩散的污染和混乱的能量场,对它们而言是某种“滋养”或“刺激”。更让陈实心头沉重的是,在它们的信号附近,似乎还多出了一两个极其微弱、但同样不祥的波动——是新的蚀生兽被催生出来了?还是其他被污染影响的变异生物?
东南山谷方向,那片“空白区”依旧寂静,但陈实能感觉到,那里的“监听”变得更加专注,如同躲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感受着空气中每一丝危险的波动和猎物的衰弱。
腹背受敌,内外交困。
望岳村的硬化外壳,尚未经历正面冲击,却已在无形的污染和生态剧变中,开始承受缓慢而持续的腐蚀与压力。村民们的体力、精神、物资都在被快速消耗。士气如同漏气的皮球,一点点瘪下去。
“王顾问,”林秀找到陈实,她的眼圈深陷,声音嘶哑,但眼神里还撑着一股不肯熄灭的火,“净水设备第一批到了,正在安装。背水的队伍也回来了,但只够坚持两三天。空气越来越差,好几个老人和孩子开始咳嗽、皮肤过敏……药品快不够了。再这样下去,不用那些怪物来打,咱们自己就撑不住了。”
陈实看着这位在重压下依然勉力支撑的女支书,点了点头:“我知道。被动防御不行了。污染在扩散,敌人在等待我们衰弱。”
“那我们……”
“必须反击。”陈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被毒死、困死,或者被敌人趁虚而入。”
他走回控制室,调出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西北方向,蚀生兽活动区域与污染扩散前缘的交界处。
“这里,是污染扩散的‘锋面’,也是那两只蚀生兽活跃的区域。它们靠污染滋养,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受污染区域内的特殊能量场引导。”陈实眼中寒光闪烁,“我们的目标,不是去北沟送死,而是要在外围,斩断它们的‘补给线’,或者至少,打掉它们的‘耳目’和‘爪牙’,延缓污染扩散对村子的直接压迫,同时,震慑东南山谷的敌人,告诉他们,望岳村还没垮!”
他看向闻讯赶来的刘老栓、石头和赵小峰:“这次,不是侦察,是主动出击,有限清除。目标:尽可能消灭或重创那两只已知蚀生兽,并在污染锋面关键节点布设大剂量中和剂和阻隔装置,尝试减缓污染扩散速度。‘黑石’会提供特种燃烧弹、中和剂和远程布设工具。”
刘老栓沉默地听着,眼神在陈实和地图之间移动,最终点了点头:“险中求活。干了。”
石头摩拳擦掌:“早该这么干了!憋屈死了!”
赵小峰则有些担忧:“可是陈顾问,你的身体……还有村里的防御……”
“我的身体没问题。村里的防御,林支书和老支书,还有剩下的队员,只要按照预案,依托工事和预警系统,固守待援,短时间没问题。”陈实打断他,“这次行动,需要精确的情报和远程支援。小峰,你的无人机是关键。我们需要实时监控蚀生兽位置、污染扩散动态,并引导布设和攻击。”
赵小峰挺直胸膛:“交给我!”
“行动时间,明晚。”陈实最终拍板,“今天,全力准备。检查所有装备,熟悉新到的特种弹药和装置,进行最后的战术推演。另外,林支书,继续动员村民,储备所有能用的水,加固门窗,准备应对可能加剧的空气污染。告诉大家,最坏的时候还没到,但我们不会坐等它来。”
命令下达,这个被阴影和毒气笼罩的村庄,再次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活力。人们不再只是恐慌地等待,而是开始为一场主动的、危险的反击做准备。尽管前途未卜,但至少,手中有了武器,眼中有了方向。
扩散的阴影,如同瘟疫般侵蚀着这片土地。
而望岳村这支伤痕累累、资源匮乏的队伍,决定不再仅仅是筑墙自保。
他们要化身为一支微小的、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箭头,主动射向那翻涌的黑暗,哪怕只能撕开一道细微的光隙,溅起几点灼热的火星。
因为,有时候,在绝境中,向死而生的反击,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和最明亮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