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地裂之声

西北方向的爆炸声并非短暂一现。

低沉的、仿佛巨兽在地下翻滚挣扎的轰鸣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逐渐平息，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韵在山谷间回荡，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而充满尘埃。紧接着，一阵更加奇异、更加低沉的“隆隆”声开始蔓延，仿佛山体内部正发生着缓慢而持续的位移，岩石在呻吟，地层在错动。

洞口垂挂的藤蔓无风自动，细微的尘埃从洞顶岩缝持续飘落。溪流的水声也似乎变得湍急了一些。

陈实、刘老栓、石头三人僵在洞内，保持着防御姿态，耳朵捕捉着洞外每一种细微的变化。直到确认那两只蚀生兽的脚步声和气息彻底消失在西北方向，以及那地下的异响逐渐减弱为一种近乎消失的背景嗡鸣，他们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线。

“地震？”石头不确定地低声问，脸上还残留着惊悸。刚才那巨兽窥探的瞬间和随后的地裂之声，让他这个初次经历如此诡异场面的年轻人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刘老栓摇摇头，脸色比平日更加凝重，他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地面，仔细倾听了片刻，又抓起一把洞内的泥土，在指尖捻了捻，还凑到鼻尖闻了闻。“不是寻常地动。有火气，有铁锈味，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阴寒气，跟落鹰涧那边烧完后的味道有点像，但更深。”他看向陈实，“像是地底下有啥东西……被炸开了，或者自己……裂开了。”

陈实的心沉了下去。老猎人凭借经验和直觉得出的判断，往往比仪器更接近真相。结合刚才感知中，爆炸传来的方向确实是落鹰涧更深处（可能靠近北沟溶洞区域），以及那两只蚀生兽被惊动后毫不犹豫地赶去……

“可能是北沟那边出事了。”陈实声音低沉，“和‘深根’遗迹，或者和‘园丁’藏在那里的其他东西有关。”

他想起了老张之前的汇报——北沟溶洞深处发现古老阶梯、壁画，以及更古老纯净的“蚀”活性残留。如果那里真的存在一个未被完全发现的“深根”关联遗迹，刚才的爆炸，会不会是“黑石”的搜索队触发了什么？或者……是“园丁”在销毁证据，或者激活了什么？

更让他不安的是那两只蚀生兽的反应。它们不是被吓跑，而是被“吸引”过去的。仿佛那地下的异变和特殊的气息，对它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或……指令性。

“这里不能久留了。”陈实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刚才的动静太大，可能会引来更多东西，不管是人是兽。我们必须立刻回村。”

石头和刘老栓都没有异议。刚才的经历让他们清楚，这看似平静的白日山林，此刻已危机四伏。

三人迅速整理好装备，确认洞口外安全后，鱼贯而出。天已大亮，林间弥漫着晨雾和淡淡的、来自西北方向的焦糊与硫磺气味。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那股潜藏在空气中的、源自地下的不安。

回程的路，他们选择了更迂回、更隐蔽的路线，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被伏击的开阔地带和制高点。刘老栓打头，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加轻缓，几乎踏叶无声，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每一寸土地和树丛。石头负责断后，时不时回头张望，弩箭始终扣在弦上。陈实则走在中间，感知半开，如同一张无形的警戒网，覆盖着队伍周围数十米的范围，重点监控着西北方向可能传来的任何异常信号。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更多不寻常的迹象：一些栖息在林中的鸟雀惊飞不落，在树梢上不安地鸣叫；几只野兔和獾子从巢穴中惊慌窜出，不顾白天的危险四处奔逃；甚至在一处山泉边，他们发现了几条翻着白肚皮、已经死去的小鱼，泉水本身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涩味。

“地气真的乱了。”刘老栓看着死鱼，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山里的活物最灵醒，它们这是在逃难。”

陈实默默点头。大自然的预警系统已经启动，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望岳村外围的预警线范围内。通过加密频道与村内控制室的赵小峰确认身份和安全后，三人迅速通过预留的秘密通道，回到了村内。

一进村，就感受到一种与离开时截然不同的紧绷气氛。虽然村民们仍在劳作，但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互相间的交谈声压得极低，眼神不时瞟向西北方向。巡逻的联防队员神情严肃，岗哨增加了一倍，工事上的枪口似乎都抬得更高了些。

林秀得到消息，立刻赶到了村委。看到陈实三人安全归来，她明显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忧虑丝毫未减。

“王顾问，你们可算回来了！西北边……西北边刚才那动静，你们听到了吗？”林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都在晃！村里好几家的土墙都裂了缝！老吴头家的水井，水一下子变得浑黄，还有股怪味！”

“听到了。”陈实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村子有没有人员伤亡？建筑损坏严重吗？”

“人倒没事，就是吓得不轻。房子都是老旧的裂痕，暂时没塌的。”林秀快速说道，“但那声音……还有后来一直隐隐约约的‘隆隆’声，大家心里都发毛。都说……说是山神爷发怒了，还是地龙翻身的前兆？”

“不是山神，也不是普通地震。”陈实打断了她的话，“是人为的，或者和山里的那些怪物、那些遗迹有关。林支书，你继续安抚大家，就说可能是远处矿山放炮或者地壳正常活动，让大家不要恐慌，但提高警惕，暂时不要远离村子，尤其是不要进山。”

林秀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她也知道陈实可能隐瞒了什么，但此刻稳定人心最重要。“好，我这就去说。”

林秀离开后，陈实立刻来到控制室。赵小峰正盯着屏幕上几个异常跳动的数据流，脸色发白。

“陈顾问！你们没事太好了！”赵小峰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你们回来前大概半小时，西北方向多个传感器节点记录到强烈的地震波，震源深度很浅，持续时间长，伴随异常电磁脉冲和……和生物活性物质浓度飙升！这是数据！”

陈实看向屏幕。波形图显示的地震烈度并不算特别高，但频谱异常复杂，混杂着大量非天然地震的尖锐脉冲。电磁脉冲记录更是呈现出一种规律的、仿佛某种大型设备启动或过载的爆发模式。而生物活性物质浓度的曲线，则在爆炸发生后直线上升，数值已经超过了之前在落鹰涧外围监测到的峰值！

“还有，”赵小峰调出无人机监控画面，指向西北天空，“大概二十分钟前，‘巡林者’平台传回一张高分辨率图片，落鹰涧北沟区域上空，出现了大范围的不明尘霾，颜色偏暗红，正在缓慢扩散。热成像显示，尘霾下方地面温度异常升高，有几个点甚至达到了燃点！”

地下爆炸、电磁脉冲、生物活性飙升、高温尘霾……这一系列异常，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景：北沟溶洞深处，恐怕真的存在一个与“深根”或“蚀”密切相关的、具有高能量和高活性的特殊区域。刚才的爆炸，很可能破坏了其封存或平衡状态，导致内部物质（很可能是高浓度的“蚀”活性体或某种伴生能量）泄露、反应、甚至被点燃！

联想到王大河和铁柱可能就在那片区域失踪……

陈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担忧的时候。他立刻通过加密终端联系老张。

通讯接通，老张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和疲惫，背景是各种仪器警报和人员急促的呼喊声。

“山风！你们回来了？没事吧？北沟出大事了！”老张几乎是在吼，“搜索队在溶洞深处一个巨大的天然穹隆里，发现了一个……一个‘池子’！里面全是高活性、高浓度的‘蚀’本源物质！形态介于液体和能量体之间！周围有大量人工开凿和能量引导的痕迹，非常古老！搜索队本想撤退上报，但触发了未知的自毁或防御机制，引发了大规模的能量泄露和链式反应！爆炸和坍塌堵死了主要出口！现在里面情况不明，电磁和生物信号极度混乱！我们和搜索队部分人员失去联系！”

果然！

“王大河他们呢？有线索吗？”陈实急问。

“爆炸前，搜索队在‘池子’边缘一条岔道的岩壁上，发现了新鲜的、非工具造成的抓痕和拖拽痕迹，还有……一点衣料碎片，初步判断和王大河的作战服材质相符！他们可能被拖进了更深的、连接着那个‘池子’的通道！”老张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但现在里面是地狱！高温、毒气、能量辐射、还有可能被爆炸惊醒或释放出来的未知东西！救援……极其困难！”

陈实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希望似乎触手可及，却又被更恐怖的现实瞬间推入深渊。

“那两只蚀生兽被吸引过去了。”陈实陈述道。

“什么？！”老张显然没料到这点，“它们……它们去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被高浓度‘蚀’活性吸引，也可能是接收到了源自那里的特殊指令。”陈实快速分析，“东南山谷那边的据点有什么反应？”

“暂时没有大规模异动，但他们的信号活动频率在爆炸发生后显著降低，转为一种……静默监听模式。他们在观察。”老张顿了顿，“山风，北沟的事态已经失控，可能引发区域性生态灾难。‘琴师’正在协调更高层面的力量介入处理。但远水难救近火。望岳村……你们必须做好最坏准备。泄露的物质和能量，以及可能逃逸的……东西，扩散方向不确定，但你们在东南方向，处于下风口之一，风险很高。”

最坏准备。陈实看着控制室外，那片在正午阳光下似乎依旧宁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村庄。

地裂之声，不仅撕裂了北沟的地层，也彻底撕碎了望岳村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

来自地下的恶魔，已被惊醒。

而来自雨林和阴影的敌人，正在冷眼旁观。

真正的风暴，不再局限于山林间的追逐与猎杀。

一场可能吞噬一切的、源于远古与疯狂的生态灾难，已经拉响了凄厉的序曲。

望岳村，这座刚刚开始硬化、锻造尖刺的堡垒，尚未迎来预想的正面冲击，却已直面了来自脚下大地的、更加深邃恐怖的裂痕。

考验，骤然升级到了另一个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