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归途惊雷

林间的追逐，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比拼的是速度、耐力、以及对这片黑暗山林的熟悉程度。

陈实将身体压到最低，像一头在林间潜行的豹子，利用每一处凸起的树根、每一丛茂密的灌木、每一块突兀的岩石作为掩体，快速而诡异地移动着。他的呼吸控制在短促而有力的节奏，最大限度减少声音和热量的外泄。夜视仪提供的幽绿视野里，身后的追兵并未贸然突进，而是呈扇形散开，相互间保持着手势和极低声音的联络，动作专业而谨慎。

对方显然不打算在复杂地形中盲目乱冲，而是试图通过包围和驱赶，将他逼向预设的伏击点或开阔地。

陈实的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身后追兵的大致方位和推进速度，同时不断调整自己的路线。他不能直接逃回望岳村，那会暴露村子的确切方向和防御薄弱点。必须绕行，必须甩掉尾巴。

他选择了一条向东北方向迂回的路线，那里有一片更加茂密、地形也更复杂的杂木林和乱石区。但同时，也意味着要更远离预设的汇合点，并且可能闯入未知的危险区域。

手臂上的纹路传来持续的微热感，既是感知全开的负担，也是一种特殊的警示。他能感觉到，那道尖锐的搜索信号依旧如同无形的探针，在附近区域反复穿刺，带着一种冰冷的、分析式的专注。对方不仅想抓住他，更想“理解”他——分析他如何能如此有效地隐藏、移动，甚至干扰他们的设备。

突然，左侧大约三十米外的灌木丛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夜行动物的窸窣声！紧接着，一道微弱但集中的红外激光光点，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林间短暂地一闪，扫过他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的树干！

狙击手！或者至少是配备了激光指示器的精确射手！

陈实的心脏骤然一缩！几乎在激光点出现的瞬间，他猛地向前扑倒，身体蜷缩，同时向右侧翻滚！

“噗！”

一声沉闷的、经过重度消音的枪响！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飞过，打在他刚才位置后方的泥土里，激起一小蓬烟尘！

好险！对方有夜视和激光辅助，枪法极准！而且配合默契，前面的驱赶小队负责压迫，狙击手在侧翼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陈实不敢停留，翻滚起身后，立刻改变方向，不再直线前进，而是开始无规律地“之”字形跑动，并尽量选择树干更粗、角度更刁钻的路线。每一次变向都极其突然，没有任何预兆。

“噗！噗！”

又是两枪！一枪打空，另一枪擦着他手臂护甲边缘掠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子弹的冲击力让他手臂一麻，但护甲成功抵挡了穿透。

对方在适应他的移动模式！必须摆脱这种被锁定的状态！

陈实咬紧牙关，猛地冲向一片坡度陡峭、布满湿滑苔藓和松散碎石的下坡地带！这里是刘老栓之前提醒过的危险区域，极易滑倒摔伤，但此刻却成了摆脱线性追踪的最佳选择！

他几乎是半滑半滚地冲下斜坡，完全放弃了姿态控制，只求速度！碎石哗啦作响，在寂静的林间格外刺耳，但也彻底扰乱了他的移动轨迹！

上方的追兵显然没料到他会选择如此危险的下撤方式，追击的步伐出现了短暂的迟滞和混乱。狙击手的激光也失去了稳定的目标。

陈实抓住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滑到坡底后，立刻钻入一片更加黑暗、几乎不透光的茂密藤蔓和蕨类植物丛中，如同水滴入海，瞬间失去了踪影。

他伏在潮湿的腐殖质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到最轻。手臂的纹路微光内敛，如同熄灭的炭火。他关闭了主动感知，将自己彻底“融入”周围的环境背景噪音中。

上方，追兵的脚步声和低声交谈（用的是某种他听不懂的、音节短促的语言）在坡顶徘徊了片刻。他们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冒险下坡，或者在重新定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间只剩下风声和虫鸣。

几分钟后，上方的动静开始向两侧移动，似乎是放弃了直接下坡追击，改为从两侧迂回包抄。狙击手的光点也没有再出现。

暂时安全了。

陈实不敢大意，又潜伏了足足十分钟，确认周围再无异常，才小心翼翼地开始移动。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极尽隐蔽之能事，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倾听观察，确保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

归途变得异常漫长而煎熬。不仅要提防身后的追兵，还要警惕可能被惊动的其他危险——比如，那两只不知潜伏在何处的蚀生兽。

幸运的是，一直到天边泛起灰蒙蒙的鱼肚白，预定的二号汇合点——一处位于两山之间、被溪流冲刷形成的隐秘石洞——出现在视野中时，他都没有再遭遇任何拦截或袭击。

石洞入口被垂下的藤蔓半掩着。陈实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先在外围仔细观察，确认没有埋伏或异常痕迹后，才用约定的暗号轻轻敲击了洞口的一块特定岩石。

片刻，洞内传来石头同样轻微的回应。陈实掀开藤蔓，闪身而入。

洞内空间不大，弥漫着水汽和苔藓的味道。石头和刘老栓都在，两人身上也带着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泥污，显然归途也不平静，但眼神明亮，精神尚可。

“陈顾问！”石头看到陈实，明显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到他手臂护甲上的擦痕和浑身的狼狈，“你没事吧？”

“没事。你们呢？”

“甩掉了。”刘老栓言简意赅，正用一块布擦拭着他那把开山刀的刀柄，“尾巴跟得不紧，进了乱石沟就丢了。他们不敢深追。”

陈实点头，看来对方的谨慎也给了他们逃脱的机会。他看向石头：“信号样本？”

石头立刻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那个小型记录分析仪，屏幕还亮着微光，显示数据完好。“都在这里。另外，”他调出战术平板上的地图，“据点坐标、建筑分布、热源点，都标记了。”

“干得好。”陈实接过仪器和平板，快速浏览了一遍。数据详实，坐标精确，这次侦察的收获远超预期，尽管过程凶险。

“现在怎么办？”石头问，“直接回村吗？天快亮了。”

陈实看了一眼洞外渐亮的天色。白天行动，暴露风险更大，尤其是他们刚刚惊动了敌人。

“不能直接回。”他沉吟道，“对方可能在我们回村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或者用无人机之类的侦察。我们在这里等到天黑。”

“在这里待一天？”石头有些不安，这个石洞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

“嗯。轮流休息警戒。刘老栓，你先休息，两小时后换石头，我最后。”陈实安排道，“保持静默，只用水和应急口粮。”

刘老栓没有异议，直接找了个干燥的角落，靠着石壁闭上眼睛，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这是老猎人在野外养成的、随时随地快速恢复体力的本事。

石头虽然紧张，但也依言找了个位置坐下，抱着枪，警惕地听着洞外的动静。

陈实则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背靠岩壁，开始处理手臂护甲上的擦痕和检查装备。同时，他再次谨慎地开启了最低限度的感知，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一盏功率极小的夜灯，只照亮周围很小一片区域，主要监控洞外附近的异常。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洞外的光线越来越亮，鸟鸣声渐次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洞内的三人而言，时间仿佛停滞在危险的边缘。

陈实闭目养神，但大脑并未停止运转。他反复回想着夜间的遭遇：对方专业的战术素养、先进的侦察装备（包括可能存在的无人机或地面传感器）、对信号技术的高度依赖和敏感、以及那种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行动风格……这绝不是“暮光会”普通的外围成员。很可能是“园丁”直属的行动队，或者至少是核心的技术安保力量。

他们出现在东南山谷的前沿据点，并且反应如此迅速，说明“园丁”对这片区域的重视程度极高，甚至可能本人就在附近遥控指挥。

而自己这块“活体信标”，经过昨晚的侦察和干扰，恐怕已经彻底进入了对方的“高价值目标”清单。未来的对抗，只会更加激烈和直接。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更强的力量，更快的反应。

“黑石”提供的设备是第一步，但远远不够。他自身的“深根”印记能力，需要更深入的挖掘和掌控。望岳村的防御，需要进一步整合和升级。还有王大河的下落……

正思考间，负责警戒的石头突然身体一僵，压低声音急促道：“陈顾问！有声音！”

陈实立刻收敛心神，侧耳倾听。

洞外，除了正常的山林晨间声响，隐约传来一种……沉重的、湿漉漉的拖拽声，以及树枝被缓慢压断的“咔嚓”声。声音来自溪流下游方向，正在逐渐靠近！

不是人类轻盈的脚步声。

是体型庞大的东西，在溪边或者浅水区移动！

陈实心中一凛，瞬间将感知集中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股熟悉的、粘稠冰冷、充满混乱饥饿感的信号，如同污浊的泥浆般涌来！

蚀生兽！而且……不止一只！从信号强度判断，至少是两只，很可能就是他们一直在监视的那一对！

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被昨晚的枪声和骚动吸引过来的？还是……被东南山谷的指令，有意驱赶或引导到了这片区域，进行拉网式搜索？

“准备战斗。”陈实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缓缓起身，拔出了军刺。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和近距离，枪械未必好用，还可能暴露位置。刘老栓也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握紧了开山刀，眼神锐利如鹰。石头则将弩箭上弦，瞄准了洞口。

沉重的脚步声和拖拽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粗重的、带着粘液的喘息声，还有爪子刨挖溪边泥土和岩石的声音。它们似乎在溪流边嗅探着什么，寻找气味踪迹。

洞口垂下的藤蔓，能遮挡视线，但挡不住气味。

陈实屏住呼吸，示意石头和刘老栓也尽量控制气息。他将自身印记的信号死死压制，如同坚冰。

一只覆盖着湿滑角质层、布满暗红纹路的巨大爪子，猛地扒开了洞口垂挂的部分藤蔓！一只浑浊的黄色复眼，带着冰冷的食欲，朝着洞内窥探进来！

距离不到三米！

洞内三人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是直接暴起攻击？还是继续隐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远方（似乎是西北方向，落鹰涧更深处）传来！整个大地都随之轻微一震！石洞顶部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洞口的蚀生兽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动了！它猛地缩回爪子，发出一声困惑而警惕的低吼，注意力瞬间被巨响吸引。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更加密集、更加猛烈的爆炸声接连传来！声音更加清晰，仿佛是什么巨大的结构在连续坍塌！连带着，空气中似乎都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焦糊与硫磺混合的奇异气味。

两只蚀生兽不再理会石洞，发出一连串焦躁不安的咆哮，转身就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洞内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那爆炸……是什么？

是“黑石”或“琴师”他们采取的某种行动？比如，对北沟溶洞的强行爆破搜索？

还是……落鹰涧“苗圃”废墟下，还有什么未被发现的东西，被意外触发了？

抑或是，“园丁”在清理痕迹，或者启动了什么后备方案？

归途尚未结束，新的惊雷，却已在不远处轰然炸响。

刚刚摆脱人类追杀的他们，又被卷入了另一场未知的、仿佛来自大地本身的剧变阴影之中。